人生第一恩师 2013谢谦【原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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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谦按:据凤凰网调查,84%的网友认为毛时代的教育政策从总体上看是成功的。有博友在新浪微博上@我,问我怎样看?事实上,毛时代以“文革”为界,应分为前后两段:文革前“十七年”(1949-1966)与“文革十年”(1966-1976)。“文革”前“十七年”的教育政策、教育思想与教学内容,被毛 定性为“刘少奇修正主义教育黑线”专政,“文化大革命”首先就是要革这条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命。所以大规模的群众造反狂潮,最早发生在大学与中学,“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遍及全国校园,造校长老师的反,造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反。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原编教材包括《算术》全被封存,改为学《毛 语录》《毛 诗词》《毛 论教育革命》等。此后,按照毛 教育革命思想新编的中小学各科教材,也就是我们这代上下几届中小学生使用的教科书,跟“文革”前十七年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教材迥然有别,两码事情。所以笼而统之讨论毛时代的教育政策,不仅罔顾历史事实,也否定了毛 的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路线。毛时代的教育政策,从1962年老人家发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指示后,就始终贯穿一条红线:阶级路线。什么叫“阶级路线”?就是株连政策:父债子还,爷债孙还。伤害了多少幼小的心灵,毁了多少青年的人生?血泪心酸,非过来人不能理解。现身说法,讲我自己中学时代铭心刻骨的一段经历。

  今年是我初中毕业40周年。初中同学50余人,上高中者12人;1977年恢复高考,考上本科大学者,仅我一人。暑假中,参加老同学嫁儿的婚礼,女生张同学建议:“初中毕业40年了,能不能搞个纪念活动?”大家没反应。我们从小学初中,几乎都是混过来的,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复课闹革命,学工学农学军,批判资产阶级,结果吃亏的是自己,有什么好纪念?大家说起初中老师,印象最深的自然是班主任,初一程老师,初二王老师。程老师教英语,王老师教语文,都是我们的恩师。张同学却说:“王老师最喜欢的是你!说你是全校之冠。”

  上月某晚,电话铃响,竟是王老师打来的!王老师跟大女儿住在崇州,她说连续两个晚上梦见我,怕我有什么意外,问我:身体可好?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回答身体很好,近日一定抽空去看望老师?

  前日,手机导航,一个人驱车前往崇州。王老师年近八旬,坐在路口边等候我近一个小时。我推开车门冲上前,紧紧握着恩师的双手,感觉她的手冰凉。我说王老师,学生永远忘不了您!王老师说我老糊涂了,记忆中,能叫出名字来的几个学生,其中就有你。吃饭的时候,她不断给我夹菜,说你年轻,多吃一点。我说:“王老师,我已不年轻了,都快当爷爷了。”她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年轻人。”我说:“是啊是啊,学生怎敢在老师面前言老呢?”

  我与王老师的师生缘,始于1972年秋天,初二下期。那个时候,共青团偃旗息鼓,还没恢复活动,代之以红卫兵。红卫兵招兵买马,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我都未能加入。不是我学习不好,表现不好,身体不好,而是家庭出身不好。 所谓家庭出身,以解放前三年的财产状况为准: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反之,越耻辱越反动。我爷爷解放前曾任乡镇邮政所的所长,据说还是个光杆司令,乡下有几亩薄地,无暇顾及,忙里也偷不了闲,就租给别人耕种。土改划分阶级成份,定为“小量”,小量土地出租,小地主的意思。虽然不是地主富农剥削阶级,但也不是劳动人民,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不是依靠对象,是团结对象。人分三六九等,我虽然不是“黑五类”子女那样的贱民,也属于另类。这个阶级路线的基本原则,是我再三申请加入红卫兵而被拒之门外,自暴自弃,我妈告诉我的。我妈是县城小学老师,做学生政治思想工作的本领一整套,她说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人选择,道路自己选择,有成份不唯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这些毛时代的革命语言,不知道现在的毛粪毛粉丝们懂不懂?

  现实却不是这样。我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都是全班第一,热爱毛 热爱党热爱人民,却始终是班上的边缘人,任何荣誉与我无缘,从未当过三好学生,连小组长也未当过。我爷爷压根没想到,劳累终日,省吃俭用,买下几亩薄地传给子孙,却贻害子孙。我背着这几亩薄地的沉重包袱,根不正苗不红,早已被打入另册,不是重点培养对象。即使有老师喜欢我,迫于阶级路线,也不得不站稳阶级立场,否则运动一来,就可能殃及自身。

  有个别老师,课上得不好,仗恃自己根正苗红,祖宗三代贫农,专以讽刺挖苦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为能事,借以立威。记得初二上期语文课,学《友邦惊诧论》,老师分析鲁迅杂文的讽刺艺术,说鲁迅先生把敌人讽刺了,敌人也不懂。我低声跟前排的同学说:“嘿嘿!讽刺敌人,敌人不懂,那讽刺能起什么作用呢?”老师把课本往讲桌上一扔,声色俱厉喝斥前排同学:“你爷爷解放前剥削压迫我们劳动人民,现在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时代,你嚣张个啥?”前排同学工商兼地主出身,赶紧垂下头,不敢吱声。他又转而敲打我:“谢不谦,你家庭出身如何,响鼓不用重锤,我不说,你自己掂量?”遇到这样肆无忌惮故意往学生心灵的伤口撒盐,学生心理素质好的,会滋生仇恨会逆反;心理素质不好的,会自暴自弃会沉沦。我心理素质介于好与不好之间,仇恨与自暴自弃,兼而有之。

  却说初二下期,我最逆反的时候,王老师走马上任,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规定第一篇作文: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我绞尽脑汁,也在身边找不到有意义的事,就编造故事,写初一支农劳动,开始怎样怕脏怕累,然后怎样想起毛 谆谆教导,怎样想起董存瑞刘胡兰黄继光雷锋等革命英雄,怎样被贫下中农大娘轻伤不下火线的愚公精神感动,最后提高了思想觉悟,云云,不是新创,是初一作文的升级版。原作80多分,全班最高分;升级版作文发回,60分!全班最低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王老师看走眼了吧?我理直气壮质问王老师:“我的作文思想反动吗?”她说,你没写标题,连作文基本要求都没达到,没判不及格已是宽大处理。好像是故意羞辱我似的,让我无地自容。从此故意与她为敌,上课不认真听讲,东张西望,跟前后左右同学说话,以发泄不满。王老师看在眼里,不理睬我,只顾讲自己的课,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大家都说王老师的外乡口音不像本地老师的口音那样土气,特别好听,声声入耳,我却觉得妖里妖气,左耳进,右耳出。

  有一天下课,王老师神情很严肃地说:“下午自习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去办公室,刚坐下,她劈头盖脸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我震惊,我愕然。从小学到初中,虽然挨过老师无数批评,写过无数次检讨,但大都是就事论事。王老师却上纲上线:“你跟那些家庭出身好的同学不一样,你没有骄傲的资本!虽然出身不由人选择,道路由自己选择,重在个人表现,但你选择的什么道路?个人表现怎样?我看你几乎成了班上歪风邪气的代表!”我从不惧怕老师,甚至跟班主任当面顶撞。小学班主任,初一班主任,包括我妈,都顶撞过很多次。不是我天生反骨,而是我们从小喝狼奶长大,小学班主任告诉我们:“爸爸妈妈的话可以不听,老师的话可以不听,但毛 的话不能不听。因为每个人的话,都可能有错误,只有毛 的话没有错误,句句是真理。”但面对王老师的严厉谴责,我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诅咒:巫婆!王老师最后放缓语气:“你很聪明,不应该继续这样自暴自弃,你要自强自立,懂吗?”记不得我是点头还是摇头,总之非常压抑非常屈辱地退出办公室。

  国庆前夕,王老师规定第二篇作文:国庆感怀。两周后,语文课前,发回作文本,却没我的。我不知何故,心里惴惴然:不至于每况愈下,不及格吧?王老师登上讲台,讲评作文,先读范文,竟然是我的国庆感怀!她那抑扬顿挫的外乡口音,让我无比感动,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宣布第三篇作文:收租院观后。刘文彩收租院群雕,万恶的旧社会的缩影,远在大邑县,我们观看的图片展览,阶级斗争教育,培养仇恨。我没用千篇一律的套话,如“把肺都气炸了”,“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斗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等等,而是换位思考,想象自己是交租的贫下中农,把平时对老师对学校的怨恨移情到大地主刘文彩身上,如怨如诉,王老师激赏之,红笔在很多句子下面画圈,不仅作为范文讲评,还让学习委员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墙报上,供全班同学观摩学习。我对王老师完全改变印象,感觉她是我遇到的最好老师。但她对我依然不苟言笑,我对她依然敬而远之。

  那个时候教育革命,精简教学内容,各门功课,政治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内容非常简单,考试更简单。大考大耍,小考小耍,除政治语文各得98分,各门功课,我都得100满分。不是我智商高,也不是我特别用功,是考试题目太小儿科太简单。如果放在今天,中等水平的学生都能得满分。王老师却到处揄扬,说我是全年级之冠,甚至全校之冠。今年暑假中参加老同学嫁儿婚礼,回首当年,女生张同学还说:王老师当年最喜欢你,夸你全校之冠哩。

  上初三,王老师宣布调整班委,让我任学习委员,原学习委员改任生活委员。这是我第一次当班干部,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在那个讲阶级讲出身充满偏见充满歧视的黑暗年代,王老师这样破格提携我培养我,冒着不小风险,需要很大勇气。王老师第二次找我去办公室谈话,依然很严厉:“为什么不写入团申请书?”那时红卫兵已改为共青团。我说我家庭出身不好,入不了,也不想入。她说你必须入团,现在不是讲智育第一,是讲又红又专,讲阶级路线,你连共青团员都不是,怎么证明你又红又专?怎样能被推荐上高中?让我赶紧递交入团申请书,请团支书和班长做入团介绍人,我却遭遇人生最沉重的一击。

  分管共青团工作的副校长亲自参加了我的入团讨论,大家对我赞美有加,都说我早符合入团条件了,正要举手表决,一直沉默不语的副校长表态:谢不谦不老实,隐瞒了父亲严重的历史问题。全场震惊:什么问题这样严重?原来,我父亲解放前曾在县法院当过书记员,个人成份伪职员。有一年,法院审判一个地下党员,审判记录是我父亲做的。副校长严厉地说:你父亲虽然自己交代过这一罪行,现在也是国家干部,但他双手曾沾满人民鲜血,你不仅未做出深刻认识,在思想上跟他划清界线,而且只字未提他的罪行,是不知情呢还是有意隐瞒?大家都惊呆了!副校长建议暂缓表决。

  40年前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刺激太大,印象太深。记得当年,副校长宣布暂缓表决,我头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我的确不知道父亲曾参与审判地下党,父母从未告诉我这件事。我妈总说我爸是个好好先生阿弥陀佛,叔叔阿姨也这样说,他怎么可能双手沾满人民鲜血?我想不通。大家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凭什么要我对父辈祖父辈的历史负责啊?我眼在流泪,心在流血:这是他妈个什么世道啊?团支书阿薇,我的入团介绍人,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叫我幼儿园乳名:“小毛振作起来吧!”见我天涯旧文《我的冬妮娅》。

  第二天,王老师找到我,记得是在教室外的走廊,我们靠在走廊扶栏,她让我按照副校长的要求,写一份思想检查,与父亲在思想上划清界线,争取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赌气说不!这个团我不入了。王老师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你必须入团!否则你怎能上高中啊?”举高我一年级的苏同学为例,说他的家庭出身更差,爷爷解放初期被人民政府镇压了,但他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从思想上与家庭划清界线,最后还是入了团,上了高中。王老师近乎恳求地说:“你写吧写吧!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加入共青团。”那时至今,我都觉得王老师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激励了我的向上向善之心,而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沦落。她不是一般意义上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是我人生第一恩师。前天见王老师,她说她皈依基督教了,我说信主的人是有福的。

  却说40年前的春天,我违心地写了思想检查,以无比恶毒的语言,把无比慈祥的阿弥陀佛父亲痛骂一气痛批一顿,亲不亲阶级分,爹亲娘亲不如毛 亲,坚决在思想跟他划清阶级界线:他是他,我是我。如果他胆敢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妄图复辟资本主义,我一定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大义灭亲,砸烂他的狗头!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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