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
一
这是一座临江的城市,虽然是西南夏季的六月,然而四月的梅雨却在五月中无限度地限伸,六月的晨雨渗染了梅雨腐烂的潮气,延伸在城市的村庄、树林、街角、巷口以及芒果般苦涩而光亮的路面上,人们的情绪从巷口深处爬出来,当阳光来临的时候,象暗绿的青苔沿阶而流。六月里一切潮气升腾,江河里,水草在肤浅的岸边从容生长,人群在潮气里悠然漫步。
几十年前的建城就是在这样的雨季中建立的。洪老太爷率领迁居者用锄头撕开土地翠绿
的肌肤。汗和雨湿和在一起,大粒大粒的溢入泥土。据说开始筑城那边放了无数鞭炮,满天的烟雾阴郁飘了整整一天才散。我推测洪洪太爷是为了消除人们对雨季的不适才让人们的生活中充满噪声。从而让雨声熄灭了。
我现在行走的建城已经禁鞭了,城市陈年的历史早已被街上零落的几个行人遗忘。历史
,或者只是一堆被焚烧后的烟花,绚丽的绽放是为了沉寂历史的呈现。我是唯一的翻阅者。
我的任务决定了我必将步入历史。我的目标是寻找一个叫洪志强的男人,我要努力
使自己接近我的目标。我不知道我将面对的结果,会不会就是我一直寻求的终极目标。
这又是一场干燥过后的绵雨。雨滴和雨滴之间的间隙很大,散发着陈腐的寂寞,和着街
头三三两两的人,而他们胸前别着的那朵黄桷兰的小花,却是唯一历史传流的痕迹,花瓣是鹅黄色的,细长而丰厚,散发的是悠远而绵长的芬芳,它总是在雨季里茂盛的生长。也可以说是建城唯一的标记。
顺着建城火车站出站口的方向走了一百米左右我在一家名为“来福”的旅馆前停
下脚步。女老板简洁而漂亮,同时这家旅馆被这个女人收拾得很干净,不远处就是 “志强眼镜店”,洪志强开的眼镜店,用眼睛瞟了一下眼镜店,没人。
少妇模样的女老板微笑地把我引向房间时我就觉得不妙。我对她说:“这隔壁的房间有
客人么?”
她说:是,住人了。
我追问三楼的位房情况。女老板的眼睛略带警惕的盯了我一下,然后迅速将眼光放在房间
钥匙上说“也住满了,这房你要么?
我连忙笑一下说无所谓哪边了,我住。
仔细检查一下门锁的质量后轻轻掩上这扇门。一扇用红油漆写着203号的有着奶黄色底漆并带有无数暗黄微粒点的门。
门后有张发黄的《旅客住宿须知》,上面标注的日期:一九九三年十月一日。房间里的空气
很浑浊,有股陈旧的味道。推开窗是另一幢楼。当我把纸包放在床上时,一只大蟑螂慢慢悠悠的在桔红色地板砖上迈过。做为一名侦探所选择的观察点,住房和私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一切艳遇,全部失败、落空,我告诉自己等会一定买瓶“杀虫剂”灭掉它们。
拿出一张假身份证去楼下登记前,我企图从我的对门202房间的门缝里看到处什么。我的行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感觉告诉我,这里面藏着什么。而我什么也没看到。
二
“他强奸了我”。
这是一个如此古老的话题。后三分钟之内,我听到三个女人同时在我面前控诉同一个男
人。叫洪志强的男人在不同的时间和这三个女人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三个女人事先肯定达成协议一口咬定是洪志强强奸了她们。而当问及细节问题时她们全都支支吾吾。我推心置腹地说:“你们如果不相信我,我怎么能帮你们。
第三个被洪志强“强奸”(由时间顺序排列)的女人明显精明过前两个女人,她严肃地
说:“好!我们告诉你,你是要帮我们。”
我看着眼前这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对这个叫洪志强的男人产生了好奇。我点点头示意她
说下去。
我叫晴,你可以怀疑这是假名,因为就像我也同样怀疑“洪志强”这三个字同样是化名一样。他是三个月前认识我,在公共汽车上。那次我没零钱,他主动拿出零钱来。后来多谈了几句,他留下名片,出于礼貌我也留下了电话。(她掏出支烟,点燃,吸入、缓缓吐出)。
说实话,我对这个男人有点好感,所以在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第一次约会
是在久负胜名的老字号店,喝了瓶红酒。我醉了,据他说是不省人事。我醉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和他发生了那种关系。
其实你应该看出来了,像我这种年龄的女人如果没结婚,身后肯定少不了性伴侣。他这
么做并没有给我造成伤害,是有点忿忿不平。为他的趁人之危。事后他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的原谅。(她指着她的两个同伴)实际上他还跪在我这两位朋友面前,时间在我之前。
洪志强说他会负责,对我。我告诉他事情没有他想像的那么严重,而他坚持。我无所谓
。之后我和他就形成半同居形式了,也就是只要彼此有时间就在一起。我也渐渐知道他是离省城七百多里外建城一家眼镜行的老板,平时生意由伙计打理。
他来我这里很勤,每次都送点小礼物给我。看上去不是个来混房子住的人,也不算富人。我们的生活算得上愉快,包括性生活。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定期要我去诊所检查身体。他想知道我怀孕没有,这一点是做完第一次检查之后他对我说的。当医生告诉他我没有怀孕时他的脸色很不好,当我告诉他一个女人、我这样的女人避孕是容易并且很有必要的。他的脸色更不好了。
后来一段时候他更像一个偏执狂,每次做完都不让我上厕所。即使要上厕所他要在一边
看着。这真是可怕,真是可怕!(她的手在点烟中微微颤抖)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要他离开呢?这是个法制社会,这样做很容易。
我是个女人,对于这种小孩般脾气懂得容忍,并且他除了这个毛病之外是个优秀的男人。这也是我的弱点。直到他愈来愈频繁的要我去检查身体我才真的感到这个男人是有预谋的。我一次次让他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怀孕。有段时间,我的确想为他生个孩子。但后来,也就是半个月前,我彻底发现我根本就只是他散播种子的机器!
我找到那个诊所的医生给了他五百块钱,医生告诉我洪志强还带其他女人来检查身体。
也是偶然相遇和懈逅的。之后留下联系方式,仿佛他根本就是来这城里进货从是专门找机会接近女人的。通过医生的帮助我找到了她们。她们俩和洪志强的相遇和我相似。甚至我们都是第一次约定就醉了。现在想起来,那酒里一定有类似迷药的成份。
(我问:那你们找我需要我做些什么/帮你们找到他诱奸女人的证据再送司法机关?我想这很困难,毕竟这更像是两厢情愿。)
是的,这个问题我们也商量过。所以希望你能把他这样做的目的调查出来。并且我不希
望我们女人只是充当生育工具的机器,更不希望有一个姐妹做受害者。如果有条件我还想当众揭穿他。
听完这个叫晴的女人讲述后我沉思一会,最后达成协议,我负责调查清楚洪志强哄骗女
人上床,强使女人怀孕的目的;洪志强的下一个目标;如果有机会,则提供一个当面揭穿洪志强的骗局并补贴酬劳。
以下是记录在案的事件经过时的一些细节,也是晴和另外两上女人给我讲述时对洪志强
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使用的近乎喧染的句子。
A.他就站在我身边,侧着身子。而我就在马桶上。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事,真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我知道无法阻止他。他眼镜背后的眼睛凶狠,像一口漆黑的洞,森严而不可违抗。我近乎央求他对他说你出去吧,只是上厕所。他不信,他说我要检查。我大吃一惊,说这很脏的!他说不在乎。在我起身后他果真蹲在马桶边上看着。我忍不住吐了,后来他也吐了。他对我说对不起。
B、他喜欢买彩票,我没见过比他更痴迷的男人,每次坐在电视前看开奖的日子他都会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他拼命的抽烟,口里念着他手里的几组数字。好象他的命根是全压在这上面一样。他从没中过奖,我是说大奖。
C.他却对我说,只要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就和我结婚。这句话粉碎了我的这个念头。他暴露了他的阴谋。彩票最多一次也只中了几百块,他却乐此不疲。每次对完奖他都会像个孩子一样进入我的身体。很虚弱。我喜欢他这时候在床上的狂热、激动。我是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了,这种激情对我来说很难得,也是我被他吸引的原因之一。
D.平时的他很体贴、温柔、细心。有责任感,穿干净的衣服,打着领带。健谈而且幽默。你真的很难想象他有时候会像个疯子。他喜欢在胸前挂一朵黄桷兰,我贴在他胸口时闻到阵阵清香和强烈的心跳。他说这是建城人的标志。
E.她们俩和洪志强的生活和我和他的基本相似,只是时间上的错位。这也是我觉得可怕的原因之一。一个男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三个女人,这背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所以,我们一来就说他“强奸”我们。事实上,是强奸我们对他的爱。
除了直观的报酬,我还对洪志强这个人产生了一定的兴趣。我决定动身前往建城调查这
个男人。使我感兴趣的就是建城的这个名字和这个城市都是一个叫洪洋的人创造的。莫非这两者有关系?
三
现在,我面对着的就是“志强眼镜店”。我在“来福旅店”旁边的饭馆坐下,从这里能
看到眼镜的全貌和两条街旁店面夹缝处的店,扇形。和名片背面印的店词一样,上面写着“让所有的人看的清楚。”店里还是没人。
眼镜店里物品不多,摆着一个透明柜台。墙上挂着十几副各式各样的眼镜。有一块蓝布帘子拦住我的视线,那应该是隔着的另一个空间。洪志强很有可以能就睡在里面,因为眼镜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在我吃饭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个能去配眼镜或买副墨镜。然而直到我吃完饭也没看见谁走进这条街,更没人走出这家店。付饭钱的时候我想洪志强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某家熟识的小店与人一边闲聊一边看店?是他根本就没在建城还留在B城骗下一个女人?根据三个女人的提示,洪志强会和她们处一段时间就会回建城,日夜不改。而这几天就该是他在建城的日子。
走进眼镜店我对着帘子喊:“老板,做生意了。”没人答应。我又高声重复了一遍,这次是对着店里说的,还是没人。我的声音象被一口黑洞吞噬了,我用手指掀开帘子,里面的影像让我吃了一惊。帘子里面远没有我想得那么宽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架打磨镜片用的仪器。别无他物。
我哑然失笑,满以为会有一个穿着干净的衣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会在我掀开帘子后对我微微一笑的事先预测又一次落空。这里面只容得下一个立着的人。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被人监视了。是一瞬间的触动,我对我这种直觉从不怀疑,职业使然。
我大模大样拿起支架上的墨镜在镜着晃来晃去。我还希望观察我的就是洪志强。他是不是会走过来问我需要些什么?
我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我否定了自己。
摆弄了大半天也没见谁来询问,甚至隔壁左右的邻居也没有过来。我看来洪志强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好。那个人仍然在看我。我背过身在镜子里寻找这个人。镜子里反射到的人都没朝我这边看。我转回身戴着墨镜到店处假装试光。当我目及“来福旅馆”的时候看到老板娘稍稍偏过了脑袋。我对她笑笑,回店把墨镜放好我离开了“志强眼镜店”。
雨已经停了,路上人迹稀少。基本上都在家吃晚饭去了。一个卖花的老太太走过来问我要不要花。她把竹篮伸过来让我挑,淡黄色的小花挤在竹篮子里,香味飘忽,经久不散。我掏出一元钱买了3朵放进上衣袋。我问老太太知不知道这家眼镜店老板上哪去了。老太太还是问我:“要花吗?”我摇摇头,她就走了。老太太的身材很小,枯干的手,行动迟缓。她不像是在买花,一切只是习惯。她缓缓地走,不停地重复念着:“要花么?
从药店买完杀虫剂走回“来福”时漂亮的女老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五十
多岁的老妇人。我突然改变了回房的决定,想去河边走走。我想老板娘一定去那里散步去了。
地图上显示的那条白色飘带呈现在我眼前。江面宽阔地舒展,水波在暗淡的夕阳下粼光
闪闪。雨季洗涤了江堤的杂草,水草疯狂地生长。浅滩上,几个年青人踩着卵石在江边拣着螺狮,夕阳在他们的脚下坠落。当风吹过来的时侯,我看见穿白裙的老板娘踩着低浅的水草向我走来。
我窃喜自己在“来福”门前改变主意。我向她迈去并主动打着招呼。她轻轻的笑了一下,有鱼儿飞掠的痕迹,岁月在她的眉目之间。
我说真冷。
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如果你不呆在房间里。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建城根本就没什么名胜,唯一能走的就是江堤了。况且你的
沉默证明,你是愿意在夜里出门溜达的。
我说:“那我也不一定到这里的,说不定是来找人的。
她又笑了一下,好像丝毫不在乎眼角的纹路让我看到,她说:不管你从哪个方向走,都
会看到这江堤的。除非你想上山当土匪。
说到“土匪”时她的语气加强了,而且她的眼睛有了仇恨的光。有点像说仇人的名字。
空气凝滞,气势一下子尴尬起来。
的确,我除了上山最终都会看到江堤。建城基本上是一个三面临水的聚点。确切些说建
城的四面都有山,蜀国之地多半如此。所以我才敢肯定老板一定会来江堤。一个貌美且看上去不那么俗的女人通常会在雨后到河堤散步,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什么的。
我和她站在将堤上聊了几分钟,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就像你一咬断一块硬糖一样“嘣”的
一声在嘴里响过就再也没有下文。我想我得说话,不能把这块糖含着。
我对她说走走吧,老站着可不像话。她点点头,看上去有点忧伤。我问她的名字。
我叫瓶子,她说。
对于这个名字我不好用过多的语言去分析或赞美。
她说其实只是一个名字,本身就没那么多含义。
我和叫瓶子的女老板就默默沿着河床走。河床原来是盛满着水的,现在只剩下大大小小
的鹅卵石独单在河床表层。到处都是青草,丛生在视线之内。江堤变成了摆设,高高的离水很远。建城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在江堤上下走动着。彼此之间陌生而从容。
我对瓶子说:水真浅,我以为水流会很急。
瓶子说以前建城发过好几次洪水,在修堤之前。
我说是啊,听说城里都划船代步了。
她说你对建城很了解。
我说是朋友说的。
女人走到江边蹲下,用手捧起水说:“以前,这水害死了不少人”。
我附合着说:是啊,洪水害人不浅。
女人把那捧水抛入河中恨恨地说:洪水猛兽,你永远想不到它什么时候该来。
江面溅一阵水花一圈圈散开。
从江边走回时“志强眼镜店”已经关门了。天,还没完全黑,建城在我眼里开始有些不可捉摸。
构造
一
在建城的第一夜,我没有睡好。杀虫剂似乎对这里的蚊子一点作用都不起,整夜都有蚊
子在我耳边“嗡嗡” 作响 。我的窗口底下竟然是一个摆夜消的场所。夏季的触角才刚刚伸到这个城市,喝啤杯划拳的人就坐满了这里。窗外吵吵闹闹四点才静下来,扫地的声音又开始。直到五点多我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这时我似乎听到隔壁房间有人低声说话,还有个女人哭泣,只可惜我睡意已浓,坚持听了几秒就做梦去了。
第二天的十点来钟我才睁开了双眼。昨夜最后的记忆还在。我怨恨自己起得太晚,错过
了眼镜店开门的时间。
急忙洗漱完,下楼一看,“志强眼镜店”果然已经开门,但里面还是没有一个人。事实
上我并不是很急,做一件我好奇的事远比只侦破一件案子更有意思,况且我只是私家侦探,我有足够的时间。至少我知道洪志强想要个孩子或一张头等彩票,他很急。我没有干涉他的权利,只能揭穿他的阴谋。
建城在地图上被一个V字型的河流包围着。我所处的位置是两条渐升的射线上其中的一条,属于发展中地区。越靠近两条射线的交点就越繁华,反之越远就越贫穷。在距离火车站两三里路左右的地方还保留着一些洪老太爷建筑城时留下的民居。也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称为旧街。
旧街的路面是石板筑成,夜里又下了场小雨,皮鞋踩在石板上有点打滑。几个赤脚小孩
打闹着从身边跑过,他们互相骂着对方的娘,几个小孩穿着几个洞的大背心,在身上松松垮垮垮,小裤头也遮在下面看不见。他们一直围着我打闹,用这种方式表达对陌生人的好奇。我冲他们微笑,眼睛却盯着这些房子。
房上的窗户显然要新些,装着玻璃,玻璃上原来是红色的剪纸褪了色,有的地方还卷起
了角,倒也生动立体了些。那些剪纸显现着破落。
房顶是小青瓦搭的,湿湿反射着微弱的白光,墙也是青砖砌成的。青苔上,蜗牛爬过的
痕迹清晰可见见。我探头往一户人家空屋内看,地上是薄薄的水板。白炽灯泡,另一家则是日光灯。
屋内面积还不算太小,有三房之多,一间一间向里面靠。门板是铺板门,刷红漆,也剥
落了一些。看样子像是那个时候的营业用房,现在全变成民居了。越往前走,房子就越窄小,而人也越多。他们坐在自家的门前的板登上,目光呆滞着 。他们的口中还急叨着,也许是人都这样。这里已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当我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这里也有个“志强眼镜店”。
我愣在那里好几秒才反映过来,心里暗想洪志强会不会就在这里?遗憾,眼镜店门口只
坐着一位老人。不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我,甚至眼睛都没有看我。我独自走入店中。
这家“志强眼镜店”和在火车站看到的那家不太一样。这里商品很不全质量也比较低劣
。没有墨镜,只有老花镜和早已淘汰的胶边眼镜。胶边眼镜的镜框很小,是为孩子准备的,涂色的那部分是老花镜了。墙上有张测视力的“视力表”。和那条广告语:让所有的人看得清楚。
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其他地方还有“志强眼镜店”。?
这个问题让我兴奋了,我急忙快步走出眼镜店回到V字那个点上。抬头望望天,太阳发出针尖般的光茫。已是正午了。
正午的旧街才有些热闹。这里的劳动力--在建城踩三轮车载人的男人都回来吃饭了。我
拉下了一部车问他。他想都没想十块。我点点头,上车了。坐上车我回头看了一眼旧街,发现在高高的树上一个小孩的大背心下面什么都没有。
这位编号是0713的男人踩得很卖力。我问他“师傅,这旧街是洪洋洪老爷子那会建成的
吧?
男人回答:这房是那时候修建的,这脚下的石头可有些年头了。
我吃惊的问:难道说这路不是洪老爷子筑的?
男人恨恨的说:屁!那老东西来之前这路就在了!
这男人好像并不感激洪洋的所作所为。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怎么说他也是这个城
的创建者。男人继续着说:那老东西只是盖房子,要不是那时候打仗把这给毁了,哪轮得到他建城。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恨洪洋,但我害怕他因为气急了把车开到阴沟里就没有再问
了。更重要的是,建城创始者不是只有洪洋。
男人一左一右使劲蹬着车,刚干的衣服又湿了,0612紧紧贴着他的脊背。一块玉一下甩
到背后。我问他:师傅,这块玉有些年头吧?
男人说是啊,我爷爷给传下来的,家里除了电视机就这个值钱了,其余那些让旧货市场
那些人弄走了。
我问旧货市场那些人买了你们很多东西吗?
男人肯定后,我让他改去“旧货市场”。男人马上停下车回答说:“你说你去市区我才
载你的,旧货市场,很近,我连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我告诉他价钱不变他才继续上路。
旧货市场远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热闹,更让我失望是在这里收购和贩卖二手手机。旧货市场的正门看过去摆放的手机,左一片是旧家具,右边虽然是个菜市场。我的幻想又一次落空。
围着旧货市场骑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建城历史的遗物,而我隐约感到要查清楚这件事就
必须从建城的过去下手。一个虎眉虎眼的大个子男人在这时向我凭售旧币。我问他有没有关于建城过去的物件。他眼睛一亮让我等会儿。
我还没等得不耐烦时他就拿着一个小匣子示意我到偏僻的地方谈。随他来到一个角落他
打开匣子,里面有张纸。
打开一看,原来是建城过去的地图。我假装对此物件不太感兴趣,正当小个子准备离去
时,我找到了他。最后,我以八十块的代价买回了这份地图。没仔细看这份地图我就又叫辆人力车带我去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城市最大的超市旁,建城唯一的立交桥下。
站在立交桥中间的花坛边,我猜测着“志强眼镜”的方位。
立交桥底下共有八个通道,通向四个方向,每个桥洞下面都有许多小的商店,我敢断定
第三家“志强眼镜店”就藏在这些店面中间。我的左边,我的右边……
我放弃猜测,决定沿着这些商店一家家的寻找。果然,右朝南那边的桥洞我找到了第三
家“志强眼镜店”,里面有人。
这家眼镜店规模就比较大,还有几个顾客在挑选眼镜。可服务他们的店员却没有戴眼镜
,看上去年纪也比那三个女人描述的要小。
我独自看了会眼镜,等那几个买眼镜的离开。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店里就剩我和那个店员。我走过去假装洪志强的熟人问:志强呢?
老长时间没看见他呢。
店员说我也不太清楚,要说月底结算时他应该来的。
我“哦”了声就走出了店。我在想究竟还有多少家“志强眼镜店”,一个巨大的疑问凝
结在我的胸口。我开始感觉闷。
二
胡乱吃过午饭,我就进房间研究这张地图。地图的纸质很硬,不像是用图纸描绘的。纸周边的棱角都消失了,应该是被许多人摸过。图的右下角写了个“洪字”标名一九一零年,应该是洪太爷传人画城的图纸。也就是说在若干年前洪太爷就是用这样一份地图重建的建城。我有点入迷的看着这份地图,神情忧仲。
我忽然狠狠打了一下自己。我意识到我可能是在干一件与我工作无关的事情。研究建城
和寻找洪志强,跟踪洪志强、揭穿洪志强毫无关系的事。可我就喜欢这么干。有种力量驱使我干。
地图上画着的是建城,建城就在其中。周围是几条河或者江。地图上的地名的标记由于风月的流逝模糊不清。上面的文字倒不像汉字了,更像是某个部落或某个民族特有的文字。两条河流汇入另一条河流,另一面是山。这是几千年前就形成的地形。江面还绘着几条船,就算是江面最窄的地方也没有桥的标记。看来洪洋是不想用桥来与外界联系。对照新地图,旧地覆盖的确简陋许多。
又用细看两分地图我就发现其巨大的不同。旧地图上的建筑物多半在现在的旧街上,而
现在的城区在当时居然只标有一个建筑物,隐隐约约能认请一个字:庙。而同样的建筑图案在旧地图上还有三个,含在现在的旧街附近。我对古今两分地图的建城中心的大相径庭惊讶。
旧地图的北面就就是山,洪洋用第二层围栏将山围起来。这三个字我倒全看清楚了,
上面写着“保安堤“,怕雨季后期暴发山洪修建。新地图把一切都变过来了,新变旧旧变新,我渐渐理解了编号0713为什么恨洪洋了。
如果说当年洪洋建城时将发展方向由西移至东南面和当今社会发展一致的呢,旧街里居住的人也可能不会世代受穷困的折磨。话说回来,如果若干年后建城的建设和发展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好,除非再次爆发战争),那么有理由相信洪洋当时建筑后城市的大方向的确错了。不过,我只是历史的观察者。不可能对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做出改变。况且,就算现在建城按洪洋的预期发展,也不会有太大变化。顶多是掉个个儿,城头富城尾穷。
反复看好几次旧地图也没再发现特殊的地方。这张民用地图的作用就此结束。但我想从
这张图上找出剩余的“志强眼镜店”的地方而不是让出租车司机带我前往。
这张地图的确没任何出奇的地方了。除了再过几百年也话就真成收藏家的心爱之物以外
。它和任何一张废纸没更大区别。我决定自己用笔在上面标出已知的眼睛店坐标,看看有什么变化。为了不影响地图的整齐我在地图的正同用硬物刻下一个点,又在地图反面标出来。
当我把地图的背面翻开,就看见已知的三个眼镜底坐标废人标出,而且我猜测中的另外的眼镜店的坐标已被人标出。有五个小黑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被发现。拿起地图对着镜细看,这五个点在地图就非常清晰。五个点慢慢像五座巨大的山,且不像很大把整片纸全都占满不留一丝空隙。
现在,我不太急于去应证其余两个坐标是否就真的是“志强眼镜店”的分店,我更想知
道这五个点起的是什么作用。阴谋?
“来福旅馆”对面的这家眼镜店还是无人。经过它门前时我内心的疑问又慢慢变成恐惧。它也不停放大。
三
我到一家复印社将这份地图复印了一份传真给了B城城建局的朋友。让他告诉我那五个会标在城市中所志的作用。同时,我打电话给档案局的七哥向他仔细寻问建城的过去。
原来,建城真的不是由洪洋像盘古那样开天僻地始创者。只是由于地理因素在民国军阀
走马观花般的统治建城时逐渐被毁掉。当时基本上所有的建城人都离开这座城市去经没有炮火线,少些硝烟的城市避难。整个建城像是一个地狱。建城是经历过战争次数最多的一座城市。除了伤员的呻吟,整个建城没有一丝活气。打到后来,所有的建筑物都在炮火中消失。七哥给我念闻一段档案记载。3月22日,熊部转建城,置炮位于出边,曹军则置炮于建城北门,双方用大炮对射4小时,曹军败退……
七哥说:“这样的对攻,在那几年举不胜举。建城已毁。
后来对峙的两年协商重建建城,这在一定程度上双方已对被自己毁的建城有稍稍的负罪
感。杀红的眼睛看淡下来,耳边是建城人离开时的哭天抢地。重建建城的告示贴出来没多入就有人出钱重建建城。这个人就是洪洋,日后给人尊敬的洪老太爷。
谁也不知道洪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后来有人说他是海外巨商之子,有人说他是军阀后
裔,更多的还是说他乃土匪出生,敛了不少不义之财。不管洪洋来自何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重建建城。目的的背后就是他想建一个自己的王朝。
对于军阀来说,正是求之不得。一个小王朝如何抵抗他更大王朝的侵略。两处军阀就天
各自领地贴告示说;钱拿下自己及重建中的建城。听到有个城市将没有战争便纷至踏来,甚至更远的人都投奔此地。一时间,建城由一座空城变得人满为患。
城建局朋友给我的意见则在这个基础更深了一层。他对我说:我和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下
,这个地区用地图在你标出的记号之后变成了军用地图,也就是说那五个点是整个城的军事要塞。
洪志强想干什么?再发起一场战争?要不他要这几个军事要塞做什么?要发起一场战争?但这显然毫无可能。
在乘车回“来福旅馆”的时候,我料定“志强眼镜店”关门了。可当我看眼镜店在夜色
中亮着日光灯时,我的猜测又一次落空。好像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在与我做对一样。它绝不按你所想象的那样发展。你总是一次次地失败,再一次次地重复你的思维构建。
我遇到了一个迷,它不像我想的那样一层层展开。一个层层翻滚的大雪体。
关灯。我似乎能听到来自“志强眼镜店”那沾满灰的银白色铝合闸被人拉下时发出的“
哗哗”的声音。一个蓄谋已久的迷。
它永远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被人关上。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推测,我爬下床下楼证实自己。
半分钟后我骂骂咧咧的上了楼,他好像还没有关门。
反向与坍塌
一
建成人最怕的就是水。建国后这里还屡有水灾发生。先水患像只下了山的老虎在建城里
四下撕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就是在去年就因为一次防汛工程的疏忽,导致数人死亡。上报的死亡人数只有4名,而在建城人的流传之中,这个4后还要补个0。想必洪洋在重建建城时也首重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在周边的山上边加了防洪堤以免山洪涌入。为此,胸前别着的黄桷兰的建城人给洪洋竖了块碑。
也就是我眼前这块碑。
石碑已经被人敲裂了,只剩下一小截露在泥土之外。看出当年人们对洪洋的尊敬很是厚
重,旧街南边的一块菜地旁,我蹲在石碑旁吸烟。洪洋想拥有此城的念头就像这块石碑一样,被毁灭。阳光又一次出现,把这片贫穷的土地照耀在石碑在泥土里,在绿色的植物旁,是如此的不协调。你甚至可以想象一下当年将碑立在此地的盛事和如今此地的衰颓。只有植物还在鲜活着,但有一天它们也会被拔掉、出卖。会不会有一天,这唯一能显示洪洋曾显赫一方的证据也会被人劂起,丢进某个废墟里?
这时手机响了。是晴来的电话。她问我事办得怎么样,我回答她说扑朔迷离。她说洪志
强就那么难找么?我告诉她找一个人容易,找他的想法却难。
尽管如此答履她,我还是觉得我现在的确应该直接寻找洪志强才对。我决定蹲点。
二
第二天凌晨,我五点钟就喊瓶子让她把大门打开。瓶子很惊讶的问我;这么早起来做什
么?
我告诉她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显然不信,因为建城根本就不是工业城市。但她还
是将门打开了,毕竟我是顾客。
建城的凌晨有点冷,我蹲在角落冷视着“志强眼镜店”。天慢慢亮起,绵雨缓缓而至,
街上开始也有了人,几家人摆出饭摊早点,在那里忙碌。我忍住饥饿在那里盯着,一刻都不敢放松。偶尔的小盹,也被街角的寒气冻醒,恍惚中我总被一个掉进江里的噩梦惊醒。一直到十点多,眼镜店纹丝不动。我隐约中十二分地肯定有人在监视我,甚至能准确的说出她的名字:瓶子。
我走回旅店对瓶子说:我退房。
瓶子笑了,笑得十分诡秘而快活。她说欢迎下次再来建城。我没说话,心里想着我还会
再来的。
就当我刚下到B城的火车时我订了张两天后去建城的车票。既然明的不行,我来暗的,迂回战术。
从建城回来后我也没闲着,直接去了七哥那里查建城的历史资料。我对七哥说:我不知
道一座城的过去居然能如此的吸引人。七哥说每座城的历史都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只要你是一个有想像力的人,你完全可以在几句简短的总概中找出清晰的故事脉路。
迂回战术在洪老爷子建城几年被山上的土匪用过。这时人们才想到在半山上修好防洪堤
有多么重要。它不反阻止了洪水对建城的正面袭击,还阻挡了土匪抢劫的脚步。而也就因为这堵建在山上的墙使土匪有了坚不可摧屏障。
土匪不只是在那个年代打劫完和绑票,他们还强劫枪支弹药。据建城保安团安崐张斌报称:“二十四夜近三更,B城运回枪支到东湾码头回洪宅途中,突有恶匪约三十余自树林冲出……措手不及。……此次共被劫去枪支十一支,单针枪八支,毛崐色枪十五支……。”由于当时建城左右两处的军阀约定以建城为界互不侵犯,等建城建好之后再作打算,所以建城倒由?兵家必争之所变成太平圣地。建城由洪洋说了算,洪洋就将城的中心设在靠近福山的一旁。
我想,当年还有许多人不同意洪洋的观点,却也无人敢反对吧。城在福山旁边本身是因为建城水患严重,福山角下地势要高出城东许多。从这一点考虑,洪洋的构城之举也并非错到极至。况且他还在福山边筑了阶洪墙,万无一失,就算有军队进入也得从东、南西三面沿山顶向上。等军队到了,建城人算中的城北军已席卷重要物件选到山上。
而洪洋忽略了最大的隐患:人。有人当农民有人当商人有人当一城之主,也就肯定有人当一山之主。也就是土匪。
土匪屡驱不走,洪洋一定要花钱请周边的军阀来剿匪。而土匪们只需淌过福江的支
流就能顺利到达另一座山。军队是不会为一些钱把我线拉得很长的。洪洋只好加紧防把,可是,防不胜防。
关于民国时期的《建城档案》是在一场山洪暴发后结束的。那该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
,雨水洗刷着建城每一个角落。向地上慢慢开始挤满老鼠,它们的家已经被水淹没。它们的眼睛向上看,和人类一起所求暴雨的消失,可到处都是白色的光。雨都连为了一条线,仿佛老天的下了无数钩鱼线,要把人们的灵魂钩走。
山上的积水也越来越多,多年的炮火使这座山的皮肤受到了损伤。在夜里,饥饿寒冷的
老鼠们能听到泥土脱离母体时发出的声音。土匪们在山间的木屋里熟睡,他们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家会被庵波。除了很久的一个神话里有水淹没了山,还没听说有水涨的那山高,这是一批年青有力的土匪,他们有狡猾的头脑对付人,却忽略了大自然。和土匪相反的洪洋忽略了人却没忘记大自然。就在暴雨的第八天洪洋崐通知全城的人向城东迁移,有着建城人全都心血和财产的城北连一只老鼠都没有留下。老鼠已经先人类一步离开了城北。
而正当第九天的暴雨却越大雨被苏醒的土匪庆祝时,土匪们一定觉得地面在震动。他
们刚刚回身就被灰黑色的泥浆淹没。机灵的土匪夺路而逃,却被泥水中的石块咂中了脑浆。泥石流象另一种火山在福山涌动。不知道这是山的血液还是山的泪水。泥石流飞奔而下,由几处江集成更大的泥石流向建城城北俯冲。带带修砌又带带被击填的防洪堤早已是千疮百孔,根本经不起泥石流的冲击。很快,城北就被吞食。山洪紧接而来。
山洪一触而发,收也收得快。当洪洋率建城人重回城北时,城北只剩一片废墟。我不清
楚当时究竟有多少人哭天抢地,但我猜 一定有不少人责怪洪洋错误的将中心建在城北。洪洋除了在内心深处责怪自己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也许他小心信念瘵让他从泥泞中找出一朵黄桷兰挂 在胸前大声说:只要我们人没死,还有什么事不能做的?
而另一场灾难将灭。山洪离开了,还有福江的水。正在洪洋率领再建建城时,福江的排山倒海的水来了。
我想这一下肯定会是对洪洋的毁灭性攻击,他一定不能再忍受这一次又一次的谬论。他
将想做的和他做到的结果这两者之间越跑越远。要不是,这份资料上不会说洪洋一家在洪水走后也离奇失踪。
我问过一个会五行的人,说名字中含水的人是不是五行缺水,他摇着头说,那有另一种
可能,就是避水。
洪水击城后的史料早在文革时期被烧了。七哥对我说。
我问为什么这些资料被烧呢?
七哥说那是因为这段时期的资料是资本主义请正建在的人重写的。七哥又补了一句,你
还不知道,档案局失火是人为的呢?
我心里一动不由得说,是不是姓洪的人干的?
七哥点点说:除了这姓洪的疯子还有谁。七哥说当时的记录者写到这里时一头栽倒在桌上,再也没有动过,这最后两个字还是别人补上去的。
我提出查看文革时期建城史料。七哥缓缓的说那个年代
发生的事太多了,甚至和同在的当权者有关,不能给人看。
我没有为难七哥,主要从这里知道了不少关于洪志强祖上的故事。回到自己的家,我有
种巨大的解脱感。在建城之中的无原混乱和意想不到的缍停顿下来。我甚至想放弃调查洪志强的念头,可一想这案子是这么的吸引人,它的背后有这么多故事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神经松驰下来,翻衣时我掏出了那朵黄果兰。它们已经枯败了,花瓣像被风化了的血一样,惜 人。
重复废墟
一
在上火车之前我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改乘后天的火车离开,这个决定连我自己吃一惊。但
我想既然我的判断屡次被人为或命运折射到另一个方位,那么我也能改变别人的判断。
瓶子对我说:我猜你会再来建城,却没想到你到的这么快。
我说你一直在监视我是吧。
互相的呢,瓶子抽口烟说,你不也想监视志强吗?
我说你万万想不到我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吧。
瓶子淡然的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开关眼镜店的门的就是我的。只是想不到来的这
个突然。
我说这个世界是无序的,你越想做到就越做不到。正确的方向永远离你很远。
瓶子沉下脸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洪志强了,你永远不要和他说这样的话,如果你当
我是朋友。
我答应了她。
我的确是在瓶子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也在“志强眼镜店”面前的。我是夜里
四点这趟车到的建城。为了怕有人在站台和出站口候着我,我还特意伪装了一番。很遗憾,当时瓶子刚放松警惕进入梦乡。值得一提的是瓶子和她母亲已经为洪志强守了两天两夜,为防止我的出现。
迈出出站口我才发现我的伪装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当我摘掉假胡子时却被几个乘警抓住
。我被压着脑袋边想这世界真是够荒谬无序的了。在保卫科说了半小打了五六个电话,掏遍了所有的证件才让人相信我是个私家侦探。顾不得人家的道歉我提起包朝眼镜店的方向奔去。
还好眼镜店没开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另找了个观察点看着眼镜店。天蒙蒙亮起来
,街上的人和上我看到的一样多,也做着同样的工作。我在想他倒是不是也能得到和昨天一样多的收入。这时“来福”旅馆的门开了。瓶子拿着一串钥匙走向“志强眼镜”店。她拉开了那扇铁闸门!看来这世界还是有些时物是有规律的,就是你的感觉无规律时,你的对手会很顺利,而你顺利时,我的对手就出现了。
瓶子开了门后又回到来福和她母亲交代几句就迈向旧街,她是要去开另一店门。
瓶子走得很慢,像散步一样。她每天都会在六七点钟的时候走出“来福”进行半小时运
动。从她的背景看,她一点都不显老。但也不像被什么东西比奶片折磨的人一样。
我则更加悠闲,吃过早饭就找另一家旅馆睡去了。做好手机闹铃,是到下午四点半。躺
到床上,我第一次认为跟踪一个人是如此简单。
当瓶子用铁钩钩下眼镜店的铁闸门时, 微笑的迈过去问:小姐,需要帮忙吗?瓶子手中的铁钩一下子从她手上脱掉,随着上升的闸门发生“哗哗”的声音。
在通往旧街的路上,瓶子不停的指着旧房子说:这是洪家当时的钱庄,这是洪家的米店
,这是洪家的酒馆。我一面惊异洪洋的家产,一面惊异瓶子说的话的神情,眼前的瓶子更像一个意气冲天的男人,她指东西的语气和神态宛如地就是这些过去曾创辉煌的完人。但这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只是历史。而且还只是历史中的一部分。所以当瓶子每指出一个地方并说出那里的文化都是显出老态。那是衰败之色,她眼角的皱纹就像废墟一样拢起,即而又被抚平。
这该是个深爱着洪志强的女人。
我问她:你就是洪志强的妻子,对吗?
瓶子痉痉着说:这是我这一辈子的梦想,我大学毕业本有很好的工作,但我爱他,就留
下建城。
我看着她站在一棵黄果兰树下默默的吸烟,有些怜惜。我弯腰捡起一朵花递给她说:你
看这花,颜色很淡,可谁会想到它败了之后的颜色那么的深。这个世界总有意外,可并不能阻止你和他结婚 。
其实我已经猜到为什么他们没有结婚的原因了。我只是在等她说出来。
瓶子说:志强说我有生育,他发誓和一个女人生完孩子结婚再离婚,最后和我结婚。
一个女人需要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另外的女人在一起的痛苦事
实?眼前这个女蹲下去,在树下发杵,哭泣。
我想想那三个女人,再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由得有些发怒,我忍着说:难道他就不会想到
医院查查那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呢?
瓶子抬起头说:我早查过了,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说那你就不知道告诉他么?
瓶子半天没说话,等她把深埋在双手中的脸扬起来时,她已经没有了泪水。她又露出了
淡淡的微笑和一些漠然。她说:他坚信自己的能力,从不怀疑,我是他的女人会打击他么?再说他也没查过,说不定他也没病呢,只是我俩不行呢?
瓶子等着手中的黄桷兰说谁也不会告诉第一次买这花的人黄果兰败掉的颜色有些掺人。
秘密总是靠时间去改变,神秘是很迷人的,再说,看了花败过之后的样子也很美丽。
当瓶子要和我说起共洋时带着敬畏的表情。刀子说洪洋是王,我在和几个当地人的交谈
中,她们对洪洋的建城是持悲观态度的。他们统一说江洋的建城运动是失败的。
他们看的是结局,而从不看城建发展。瓶子说。
二
由于建城的特定环境使得人们喜欢在这里做生意,它安全。就是地理环境上的优越,让
船运十分畅通,建城很快就成为商人喜欢到的地方。甚至有一年建城最辉煌的时候,内职舞平如一个方平盛世。人们醉于街中顶多被人抬到路,根本不会有人摸腰包的事发现盐商和丝绸业也喜欢光顾此地,花天酒地的青楼女子也混居此处。而且城南城西僻静之所也有纺织的织土布出售。一时间建城昌盛。
瓶子说:于是,就有土匪。
立于旧街的那截石碑是洪洋亲手砸碎的。他指着矿物质说如我有生之年不能让建城人重
塑石碑赠我,定将让我子孙完成。
可人们忘记恩赐,只喜欢记住仇恨,我想的一点都没错,洪洋的确忽略了人,更确切的说是人群。
我现在就坐在石碑上,屁股放下坐闵是光辉之外的废墟。洪洋也想不到旧街人忌恨他,
而忘记他带给建城人的一切,是他的悲哀还是历史的悲哀。
相比之下,洪洋的儿子洪黑嘿就逊色得多。谁也不知道文革什么时候洪黑嘿出现在建城
。当时建成已经头尾倒看改变了模样。瓶子说洪志强不愿意透露任何一点他父亲在文革以前的生活状态。关于那段空白,洪志强对瓶子说出两个字:等待。这两个音节从洪志强的牙关里是经过了无数挤压,忍耐了许久才从牙缝里钻出。
等待是无尽漫长 而又枯燥无味的。最能折磨人的是你心中的东西在每天,当你一睁开眼就暗伤过你的脑海并且不消失,它每天的开头而大扩大。占据你大脑里所有空间。每一个细胞活动都与之有关。就从这一刻起,你开始在个欲望里托儿所、沉沉、惊醒、奋斗。其实,还只是等待。
洪黑嘿的样貌像极了他老子洪洋,以立于他一堵进建城就有人疑是洪洋回来了。那该是
建城人认为是噩梦的一天。洪黑嘿提着战争时期最常见的“二十响 ”往天上开了一枪。最后他拣起他身前不远移山倒海黄果兰树上的花瓣。人们太用心于斗争了,忽略了不知从何时起掺在树上的老鸹和白鹭。只有在乌鸦离巢归来时巨大的噪叫才会使老人摇头叹气讲出
一:浩劫啊。这一次人们知道乌鸦为什么突而飞来到此地定居了。从老鸹们的喊叫并飞起时
,浩劫拉开了新的一幕。洪黑嘿让自己和身后的二十几个人一个充分的拿枪理由:武斗。
洪黑嘿策划这场统治建城计划一定很久了。他们手中老式枪已经有些生锈了,这些过了
时的武器一样有杀伤力,一样能结束人的生命,一样象征着一些权力。一整天建城的枪声都停过,此起彼浮的枪声让建城人提心吊胆。建城人从来都不缺乏想象力的,他们对洪黑黑的行动进季百般猜测,其中“报复”的使用额 率最高。
建城人这么些年已经渐渐遗忘了的人物现在被重新挂 口边。洪黑嘿没花多少时间就苫
了建城最大派系红卫兵。当洪黑嘿手持我枪胸佩黄果兰花带着人在建城街上通过时,人们猜到引洪黑嘿此行的目的:建城。做为孩子的瓶子目睹了这一切,也是这时候,她认识了洪志强从洪黑嘿的屁股后面跑出来走到瓶子面前说:我爸是建城城主,你愿意和我玩吗?瓶子没理他,笃直走到黄果树捧起一只从树上摔下的小白鹭。瓶子转过身对洪志强说:你要和我玩就爬上树把鸟放进窝里。
洪志强望望树,再望望瓶子,一声不吭地接过小鸟放进裤兜,脱了鞋,往树上爬。洪黑
嘿制止了身边的人,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向上爬。
很遗憾,洪志强没能抓爬上树,他摔下来了。他摸摸发了疼的屁股继续往上爬。再摔下
来,再爬。洪志强摔一来的姿式很奇怪,他面朝天定只右手还轻握着受伤的的志强从不吭声,只是他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洪黑黑见此最终忍不住了,他找出一截麻绳系住小白鹭的爪子说你系着线上去。洪志强多出一 ,就顺利的爬上了树。当瓶子在低下欢呼时,洪志强摔了下来,在家躺了两个月。
瓶子对这两个月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毫不关心。她每天都守在洪声身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面他们的谈放会被外面的声打断。那是洪黑嘿在爆破建城城南的建筑物。
洪黑嘿在建城的几年留下了骂名。他几乎是毁掉了城中最重几座楼层。同时他要在城北
重新建造建城的中心。他烧毁了档案局有关建城的资料。甚至派人潜到省城去烧毁那里资料。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洪黑嘿做了许多他想做的事情。他等到这个时代,一个属他的时代。而洪黑嘿还是有他力不从心的地方。
建城的格局已定,而且是根深蒂固。洪志强根本不可能用限有的人力财力做到这一点。
洪黑嘿有个可怕的愿望,他期盼一再更改历史的暴响。洪黑嘿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是无法改变眼前的建城,只有倚太大自然的力量。洪黑嘿期盼洪水。全世界也只有洪黑嘿期盼这场洪水。为迎接这场洪水的到来,洪黑嘿撤去了所有雨季防汛的人。灾难黄空而出。全建城的人都蒙在鼓里,丝毫不知内情。防汛的人被隔离级军查或者干脆失踪。洪黑黑天天是在福江边上用脚去丈量水的深浅。他的眼睛盯着行舒服缓节奏的江水, 一声声的叹息。
那几年的江水出有的平静。两边来得特别的少。偏应的一场降雨也是适可而止。洪黑黑
陷入了另一等待,而这个等待来得更残酷,哪怕你拥有一个时代也无法改变让 等待来临。大自然,又变成一把刀扼镣了洪黑黑连同洪黑嘿理想拥有的时代。
一个时代消失被另一个时代代替。如果洪黑嘿真的在自己有权力的日子里得一场足以毁
灭建城的洪水,他也不会自杀。至少洪家原有的模式已经出现,根基一牢人们也无奈不何。洪水没有等到,另一个时代却结束了。当几个全国性质的大人物相继死去被补离后,洪黑嘿被抓了起来。抓起洪黑嘿的那天很热,起了大风。建城雷电风雨一起发作,数百只麻雀被震死。洪黑黑站在自家门口放天长笑,那一刻瓶子认为洪黑黑像个王屯,一个残暴的君主。就在时,洪黑嘿被一群制服一致的人包围。洪志强上撕咬一个洪黑嘿最近的人,被他们拦住。洪黑嘿对他儿子洪志强说:你要记得话!然后他就被带进了汽车。这也是洪志强听到他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黑黑是在雷达声停止时撞向墙壁的。当时看守他的人听到内有一声巨响,进去一看洪黑嘿已经气绝。人们对他的死有大大的惊讶。洪家再一背上骂名。
瓶子对我说:从那时起,我成了洪志强唯一的亲人。
我说,洪星星就是听雨停才放弃继续活下去的念头的,他到死之前还等待着那场洪水。
瓶子说是这样的。我和志强也这么认为。因为当时志强爸的几个生死交准备救他出来的。洪
黑黑也知道有人在夜里救他。
我问她洪志强的母亲呢?
瓶子说志强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生不来就没见过。
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过的?
瓶子又露出淡然的笑,别人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
我这才知道瓶子过早产生在眼角的皱纹是怎么珠。我想出见见消费品的想法。瓶子一口
拒绝,她说见你对他没好处,我可没忘记你的身份。
我说我我们的身份不是固定的,我也从不缺钱。我可以对他们说我找洪志强或者查不出什么线索。
瓶子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让我见洪志强。了威胁她。我说其实我202房间就是洪志强和你们的卧室。我曾经听到过他的声音,你和他的关系也证实了我猜测。况且我还知道洪志强有些地方是失败的。
瓶子紧张地问是什么。我说“志强眼镜店”有五个,我有张建城的旧地图,我问过朋友
,那五个点的位置是建城的年事要塞。尽管我不知道洪志强要这几个军事要做什么,但我要说的是“是旧地图的年事要塞,在新建城上的五个地方只垃圾场所。你放心,我见他只是因为我好奇这个男人家族,绝没有想法,况且我也知道他要儿子的目的和他买彩票的原因。
瓶子愣了半天说:你见到志强那你所知道建城的事都不要和他提!
三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我寻找的第一对象,令我觉得好笑的是他的出现是最晚的,至少比起
他的父亲和祖父。在同他祖父的文件和他父亲洪黑嘿的疯狂相比,洪志强的确只能算是平乏之辈。他和任何一座城市里任何一个个体老板无任何区别。他和那些曾经年轻激情四射而逐渐接近中年的任何一个壮年一样梦想已经只能是梦想。若不是流淌在他身体里属于洪家那坚韧不拔血液,我真想马上告诉他:你的梦想正在永不复返地从你身体剥离。
洪志强坐在203房间里,他的眼神在窗外。这个房间古朴而安宁,屋里充满了烟火的
气息,那是一种属于家属于温情的味道。203和205房间已经被打通,深远而幽静,靠窗的地方是陈旧的雕花太椅,一幅斑驳的油画贴在墙纸这之间,阳光从侧面漏过来,有光怪陆离的错觉。而门逢里却是“来福”店里惯有的中药味,药味浓了许多。洪志强在光影中站起身来,和我握手互说你好。
洪志强扶扶眼镜说:你来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你的目的,很想和你谈谈,只是瓶子不让我
和你见面。不过现在你差不多都知道了,也省得我再费口舌。
我直奔主题地说:你完全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后天的培养并不差于母体内的孕
酝。
洪志强说在我出生之前有四个姐姐,我父亲全都送人了,至今也没找到一个亲人。你没我这种切身的体会,这是血脉,洪家固有的性格使然。只有洪家骨子里流动的血才能承载这么重大的使命。
洪黑嘿的确是个疯子,我想。
如果你生的也是女孩呢?我有点愤怒,为瓶子。瓶子在一边不住的给我使眼色,我装作
没看见。
不可能,洪志强坚定的说。
我笑着说:你刚刚不还说你父亲在生你之前有四个姐姐么?
洪志强说:哦,那是我忘说我有个哥哥在她们之前生出来,夭折了。
我说那也不能断定你生的一定就是男孩,如果真是女孩呢?
再生。
还是呢?
再生。
还是呢?
再生。
反复了好几次,洪志强的这两个字被连接了起来成了另一个意义。带着涅磐的口气。他
一点都没被我激怒,我开始怀疑玫给我的资料中有部分谎言的成份。
我无话可说了。这是个凝重的男人。我小看了洪志强。瓶子在这时把话接过去忽左忽右
的谈起来。洪志强就放开了这些话题闲聊起来。瓶子走近我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很用力的一脚。
瓶子说;有句话说疼痛是善意的警告,死亡是终结的警告。
我说还有句话说疼痛是反抗的开始,死亡是终结的反抗。
洪志强也很喜欢这种文字游戏,不知不觉中三个人说了一大通话。谁也没能记住这类似
哲语的话。瓶子见我不再谈及建城就去做饭去了。
洪志强的确是个健谈而优雅的男人。从这里不难看出他对女人有种天然的引力。他说他
喜欢唐诗宋词,喜欢杜甫不喜欢李白。他说到天气变化的原因和几个重要城市的风光,他的语句时而优美时而激奋,有时又很幽默,还讲了几个黄段子。在我哈哈大笑间觉察,如果他再有点钱要多少女人都没问题。而且洪志强也有钱。
由此我肯定玫等女人绝不是单单恨他把女人当作生殖工具这么简单。玫和另外两个女人
(乃至更多和洪志强接触过的女人)肯定想过和洪志强结婚,甚至不惜为他生个孩子做为要求。但她们三个谁也没能为洪志强生个孩子,加上她们发现了彼此的存在。洪志强因为她们没能给他生个孩子而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时这三个女人心中一定充满了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于是,找到了我。
瓶子叫开饭的时候我和洪志强正在下象棋。我输了两局,如果再走下去我还要输。洪志
强运筹帷幄的指挥能力出乎我的意料。我心里想这次我又看走了眼。我满以为我能杀他个落花流水。不过我对这种突发事件已经习惯了。
吃饭时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筷子碰撞碗发出的“叮叮”声。快吃完的时候洪志强
莫名其妙的对我说:我在等待一个时代,就像我的先辈一样。这个时代迟早都会来临。我和这个时间之间只有一种距离。时间!我很有可能等不到这一天了。你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吧。我只要有子孙,不怕这一天不降临。那移山的山神就是下一个时代的象征。
没等我琢磨完他说的这段话洪志强就打开电视坐在床边点了支烟。
瓶子小声对我说看电视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什么,更不能说建城的事。我默默点点头。
原来今天是开彩票的日子。洪志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理睬坐在他身旁的瓶子。电视
里的主持人开始说话了,在介绍公证人。洪志强把彩票摊开放在左手掌心上。我注意到洪志强微微颤抖的手将一朵黄果兰放在胸前。原来这花还有幸运的含义,也许在洪洋建城之前洪家已经有佩带此花的习惯了。
洪志强的表情有些扭曲,这和他带上的眼镜格格不入。眼镜这时不能掩盖他面容变形后
的恐怖了,有些狰狞。眼前这个洪志强真有点像魔鬼。不知道他父亲当年期盼那场洪水时是不是也是这番模样。肌肉在他的脸上小心翼翼的震动,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彩色的小球开始转动。洪志强的脑袋也晃动起来,额头的汗和洪家的油性皮肤让洪志强
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一个民国时代的帐房先生打扮。洪志强又有点滑稽,我想笑没笑出来。洪志强没有用手去推眼镜。他仰起脑袋看着。这样看上去洪志强就有点骄傲。
第一个彩色滚出来,是个6。洪志强看看手中的彩票再看看画面。其实电视的声音已经
足够大了。他的手抖动的更厉害了,头也仰得更高了。看来是中了一个号码。一支烟还没抽完瓶子就换了支烟夹到他的手上,取下没抽完那支灭掉。
瓶子在洪志强面前从不吸烟,我想洪志强也不知道瓶子会抽烟吧。
当彩球掉出一个8时,我知道洪志强没中。因为他扶了扶眼镜。这个标准的“洪志强式
动作”在与他几个小时的接触中就重复了无数次。他紧张的时候很专注。当第个球滚入小管道时洪志强“啪”的关掉了电视。房间嗉地安静下来。洪志强起身摘下胸前的黄果兰和彩票一起扔进一个大箱子里。我探头看了一下,箱子里就是那种渗人的血红黄果兰和一堆厚厚的彩票。一重重叠叠的纷乱代表着希望的过期和破灭。
这时洪志强从那箱子里取出一张旧图纸,在我面前铺开。他低声说这是我爷爷建城时绘
的地图,你看看。瓶子在我身后轻轻碰了我一下。
我故做惊讶地说这东西有意思。
洪志强把地图背过来说你仔细看看这背面标出的五个点。
我问这有什么用?
洪志强说这是建城的军事要塞,也就是我五个眼镜店的所在位置。
我继续假装不解说:现在可是和平年代,你占据这五个点有什么用?
他说那个时代若是到来了说不定就用的上,就算用不上我也得准备。不是么?
我“哦“了一声按捺住自己强烈想说出的发现。瓶子终于松了口气去收拾碗筷。
一个电话打过来,洪志强马上收拾自己颓废的表情和神秘的声音,然后换上另一种腔调
说起电话来。判若两人。
这应该是洪志强的新目标吧。说了十几分钟后洪志强说;好,我明天就过去。
挂完电话洪志强就在镜子前整理衣服。他对我说我去有些事,过几天就回来咱们继续聊
,我好多年没对人说说心里话了。
我摆摆手说再见。我知道他是要赶二十分钟之后的那趟火车。
洪志强在背对他收拾碗的瓶子身后停了一下,看着瓶子。绝望的走了。走之前他对瓶子
说:记得吃药啊。
洪志强一走瓶子就滩坐下来大口抽烟轻声的哭泣。我不想再一次清楚的看着这个女人的
痛楚。我说我回房去了。走时瓶子对我说疼痛不是警告,更不是善意的。
建城的灯已经全黑下去了,由于建城在检查卫生,楼下的消夜摊也停了业。安静。一个
人悄悄走进我的房间,用钥匙开门。
我还没睡着,我问是瓶子么?
对方没说话,直接躺在我的床上。是个女人,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瓶子说:我吃的那些中药说是能使女人生育的土方子,是洪志强花很多钱买的药方。可
我知道我吃得再多也没有用。
我说,你这样做孩子生出来也不是洪志强的。
满足他一个心愿,其实谁的并不重要,只要是他的儿子他就能继续他的梦想。
我说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帮你?
男人向来在这方面不拒绝女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负报酬。
我一下子跳起来说你他妈把我当什么啦!
瓶子没说话,就在我身边哭起来。我的心一下就软了,还疼。
我说,来吧,其实我愿意。
夜,一下子就不安静了。
第二天凌晨瓶子就独自离开了我的房间,在我房里的烟灰盅里留下了许多烟蒂。她烧了
一夜的烟。
起床后我给晴打电话告诉她这案子我查不下去了。
晴在那边没说话,直接挂掉了我的电话。
这一天我和瓶子一句话都没说。
又是一个夜,消夜摊重新开张。我有点想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压根就不想再问些什么了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足够了。对我。
但昨夜的缠绵还残留着。枕头上还有瓶子留下的味道。她是个妩媚的女人,我眷念着她
的身体。或许,还眷念着其他的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我问谁呀?
门外没作声,我猜是瓶子。
打开门果然是瓶子。
我沉默着。瓶子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山下有户农民,养了一头公猪。山上有户
农民就养了一头母猪。山上的农民对山下的农民说配种的季节到了,要他把公猪拉到山上去配种。
第二天山下的农民用板车把公猪拉到了山上和母猪配种。晚上,山上的农民又对山下的
农民说一次可能还不成功,明天你再把公猪拉上来吧。
第三天山下的农民又把公猪装上板车拉到了山上。
第四天的清晨,山下的农民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一看,公猪正坐在板车上笑
眯眯的望着农民,它的一只猪蹄指着山上。”
这个笑话说到一半我就明白瓶子此次来的目的。只是到结尾我还是笑了。我对瓶子说是
不是应该我去敲你的房门,而不是母猪亲自找上门来呢?
瓶子笑了,倒在我的怀里。这次,我和她比昨天要轻松得多。我在事后想,自己也许也
就是一头公猪吧,快乐的公猪。
第三天,洪志强回来了。他眉开眼笑的请我喝酒。当他踏进“来福”时候我和瓶子都有
一丝尴尬。洪志强没有觉察。
我对洪志强说我不想喝酒,今天我就走吧。
洪志强挽留我,我看看瓶子。瓶子没有一点反应。我说吃完嫂子的饭我就走。洪志强见
我如此坚决,也就没继续说什么。
这餐饭洪志强吃的很开心,也许瓶子在开饭前说的那句:我喝了这药,好象有点反应了
。洪志强就开了瓶红酒喝起来。
我脸色很不好。我就问洪志强说:如果你真中了特等奖你用来做什么?
洪志强说:买地,捐款,发展建城。
我说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发展,在旧街。只要你弄得好,旧街一样可以比现在的城区有前
途。
洪志强说你不知道,我已经在旧街买了几块地。可建城现在的规模已经定型了,在旧街
只能发展工业区。前段时间有个化工场要在建城投资,要我的地。我没卖,现在还和政府打着官司呢。为这事,旧街的人恨我要死。
看来洪志强和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也延续着被建城人的憎恨。看着洪志强略带委屈的表
情我有点开心,痛快。但想想瓶子,我又不想伤害这个男人。
我说你完全应该高价卖出这块地的。
洪志强说看来你还不懂吧。工业区的污染会很严重的。你看看这个时代的工业城市。哪
个城市不是乌烟瘴气的,天都是灰色的。太阳的光都得粗糙色。建城很美。福江也美,难道要被这些污染全毁了么?我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我说你完全可以像你父亲一样等城毁了再重新建造一个嘛,如果是你父亲他一定会选择
这样做。
洪志强暗淡着眼,喝了一大口酒说:时代不一样了,我不是我父亲。
瓶子在这时摔了一个碗。瓷器在地面尖锐地响起来,碎片飞花四溅,充弛着每一个角落
。这一下也震醒了我。
洪志强说你小心点,没割伤自己吧。
电话又响了,洪志强接起电话说谁啊。
当电话里说了一句话之后洪志强立即站起身大声问:真的?!
对方已经挂掉电话了。洪志强又拨了个电话过去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洪志强收起手机高兴的对瓶子说:有个女人说她怀孕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望着我
说,我和你一起走。
我和瓶子互相看了看。我问,是哪个女人。
晴。
瓶子马上把洪志强拉到一边说话。过一会儿洪志强走过来对我说:你自己走吧,我明天
再过去看。
我走的时候瓶子追出来对我说:我留住了他,你也应该知道晴说的话一定有问题,你帮
我去看看好么?
我点点头说,你是不是用你可能可以怀孕了留住他的?
瓶子点点头。我问了晴要洪志强去的地址就离开了建城。
离开建城。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这里充满了玄机和不定,它的错位的城市构筑已使最初的我迷惑,而它捕索迷离的、幽远而盅惑的历史更使我深险囫囵。我只是出于最初的私破计划而来,当我步步其中,我已是疑云重叠,无法解脱出来。
走到晴的家门口,我轻轻敲了门。门一打开就看见几匹恶狼一样的大汉向我扑过来。也
不问为什么就开始将我往死里打。疼痛的感觉仿佛越来越轻微,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我心想着这荒谬还继续着。他们一定把我当洪志强了。晴是在用武力复仇。
我醒过来时躺在病床上,晴就在我的身边。她说,没想到来的是你,你一定见着洪志强
了吧。
我没说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晴说,我不会再找洪志强麻烦了,觉得这些没必要了。
我说,你想做到的事情肯定没法做到,甚至你连和它擦肩而过的机会也没有。文明越是
进步,我们的力量就越小。我在考虑,是不是谁夺走了我们的能力。或者是收回。
晴说你怎么啦,打糊涂了你?医生!医生……
痊愈之后我独自回到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在医院里有段时间医生的确认为我是神经
病,说我成天说着奇怪的语言。说我不停的在重复那几句话。
我告诉她,重复其实是一种生命,是一种生命的重复。
她没听懂我的话,说我还没好,说她把我给害了。
我想,有些人肯定还在这旋涡种打着转,没有意识倒。我对晴说:你遇见过多少个男人,做过多少次爱?这都是在重复。为了得倒同样的东西,你不停变换自己身边的男人。就这样。最后,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离开。
看着自己的家。这一切好象并没有发生。除了脸上的伤疤还能证实我参与过一宗奇怪的
历史循环。旋涡。这世界总在错位,把人放在不同的方向,要人在互相之间出着错。看着自己的目标从自己手中脱落的感觉。
我脑子里还想着洪志强和瓶子。还有洪家的一切。瓶子是不是真怀孕了?哪么她肚子里
是我的儿子。我在考虑如何去面对这个属于我却不能被承认的流淌着我的血的生命。也许,瓶子根本就没有怀孕。洪志强也还在省城里寻找着能带给他下一代的女人。他还在等待着哪个时代的到来。如果他真的找不到一个延续他们洪家下一代的生命呢?这个问题其实我不用考虑,至少哪个叫瓶子的女人也会寻找下一个男人。公猪一样的男人。
电视被打开了,一幅战争的画面。换个频道,广告。这些事情不停的身边重复着,又不
停的变换着自己的角色。没有终结的日子。楼房在一栋栋的竖立,我看着窗外的施工队在不停的运动着,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洪志强或者洪洋和洪黑嘿。
就这么重复下去吧。我往床上一躺,想要大脑空下来。却还对洪家一代代的梦想好奇着
。心想着如果下一个时代真的来临了我倒想看看洪志强是如何改变建城的。如果我看不到,我会让我的下一代去见证这一切。如果瓶子真的怀着我的孩子,那建造者不就和见证者合二为一了么?看来,过段时间还得去建城看看。也许,这一切又变了。
2002 6 28 于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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