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檀香刑》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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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时间2012年10月11日19时(当地时间10月11日13时),瑞典诺贝尔委员会宣布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为莫言。诺贝尔委员会给其的颁奖词为: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莫言,他“很好地将魔幻现实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结合在一起”。(The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2012 was awarded to Mo Yan “who 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 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

  看过这段颁奖词,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比如魔幻现实主义。对,正是这里。魔幻现实主义是拉丁美洲文学创作的重要手法,当年马尔克斯因为创作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百年孤独》而登顶诺贝尔文学奖,可是瑞贤文学院是怎么把拉丁美洲文学创作风格的帽子带给了中国人的呢?怀着这个疑问,我特意找来莫言的《檀香刑》来阅读。读完小说以后,不禁想要对这本小说中的有魔幻现实主义特点的部分勾勒出来,供专家们解读。

  一、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在拉丁美洲兴盛起来的一种文学流派。它不是文学集团的产物,而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共同倾向,主要表现在小说领域,限于拉美地区。

  第一,用魔幻的手法反映拉丁美洲的社会现实生活。在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笔下,拉丁美洲的社会现实与传统现实主义定义中的“现实”,有着根本的区别。魔幻现实主义中所表现的是一种拉丁美洲充满这个光怪陆离、虚幻恍惚的现实,也就是卡彭铁尔所说的“神奇现实”。在这种现实中,生死不辨,人鬼不分,幻觉和真实相混,神话和现实并存。在所有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神奇现实”比比皆是,这一点,正是魔幻现实主义的重要标志。

  第二,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是“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这里,最根本的核心是“真实”二字,所有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创作都以此作为基本立足点。不管作品采用什么样的“魔幻”、“神奇”手段,它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反映和揭露拉丁美洲黑暗如磐的现实。比如《佩德罗?帕拉莫》反映的就是封建大庄园主对人民的残酷剥削和欺压。佩德罗在小说中是一个鬼魂,但在拉丁美洲现实生活中却是实实在在的真人。无数像他这样贪婪、残忍、狠毒的封建庄园主正是造成墨西哥广大农村贫穷落后、农民生活痛苦不堪的主要原因。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则是表现专制独裁统治给拉丁美洲社会带来的恶劣后果。小说中的总统先生虽然是个神秘的虚构人物,但在他身上却高度概括了拉丁美洲各国现实中所有暴君们的共同特征。至于《家长的没落》中描写帝国主义势力对拉丁美洲“刮地皮”式的抢掠情节,那是再真实也不过的现实。只不过作者故意将它夸张到了离奇的程度,从而具有一种神奇的效果罢了。   

  第三,“魔幻”表现手法的成功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和传统现实主义小说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表现手法的“魔幻”性,这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又一显著特征。   

  首先,这种“魔幻”性带有浓厚的拉丁美洲本土色彩。所谓本土色彩,是指拉丁美洲土著的传统文化和传统观念。比如在委内瑞拉作家彼特里的小说《雨》中,久旱不雨的干裂田地里,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当瓢泼大雨沛然而至时,小男孩却又神秘地不见了。这种表现手法明显来自于古代印第安人对于雨神恰克的祭祀和崇拜。   

  其次,这种“魔幻”性还深受西方现代主义诸多表现手法的影响。由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受教育和生活环境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对于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识流小说等西方现代主义手法,采取兼收并蓄的积极态度,并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象征。象征手法是象征主义乃至整个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最重要的表现手法之一,也是魔幻现实主义里使用得最多、得心应手的表现方法。

  荒诞。荒诞手法是贯穿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另一重要表现手法。在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创作中,为了展现拉丁美洲的“神奇现实”,主要也是借用这种非理性的、极度夸张的荒诞手法。

  意识流手法。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在叙事中大量运用内心独白、自由联想、意识流动和时空倒错的手法,也明显来自于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比如《佩德罗?帕拉莫》中经常采用随意插笔、打乱时空顺序的写法。

  二、小说中最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部分

  对照魔幻现实主义的若干特征,我把在《檀香刑》中出现的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典型章节内容检出来,表述如下:

  第一个重要部分,是刽子手赵甲的儿子、眉娘的老公赵小甲在小说的“凤头”部分叙述的内容,赵小甲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卖狗肉的老婆孙眉娘勾搭县令钱丁,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他从他的娘口中知道,虎须,老虎嘴上胡须中有一根最长,这根虎须是宝,拿着这根胡须,可以看见别人是什么动物投胎转世而来的本相。赵小甲一直梦想着有这样一根虎须。他很想知道身边的人都是什么变来的。后来,乡人何大叔告诉他,小甲的老婆孙眉娘天天去县太爷钱丁处,钱丁县府里有一张虎皮,在那里可以弄到赵小甲梦寐以求的虎须。而且虎须还得是颜色金黄、弯弯曲曲的,那才是宝须,别的都不灵。

  眉娘第二天晚上果真给他弄来了一根。随后,他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拿着那根毛的时候,看见他的老婆孙眉娘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大白蛇;他没拿那根虎须的时候居然也看见他的爹赵甲是一只黑豹子;他看见从县衙来拿他的爹赵甲的两个衙役是两只穿衣戴帽的灰狼,四个轿夫抬着县太爷钱丁进了院子,那四个轿夫是驴,县太爷是一头白虎,县令的师爷是一只刺猬,钱丁和赵甲第一次见面时的尔虞我诈、你争我斗的惊险场面就演变成了一场禽兽博弈的戏剧。

  第二个重要部分,是赵小甲在豹尾部第十七章,与爹爹赵甲一起用大油锅熬檀木楔子时,他就开始半神半鬼的看身边那些准备屠杀孙丙的那群人:袁世凯、德国驻青岛的总督克洛德、衙役、卫兵、围观的百姓,全都是牲畜本相。

  在小说中,当赵小甲作为观察事件的角度时,小说所呈现的世界开始动漫化,赵小甲看到的世界变成了动物世界,这个世界里的动物凶残、暴虐,或者这个世界才是我们未曾看到的真实世界。

  当然小说中还有一些细节:第二章,赵甲狂言中,年少卑贱的赵甲去行刑队里找他娘说的舅舅,以改变他的命运。赵甲追赶着刽子手队伍。“只有在我拼命奔跑时,你奶奶才会暂时地闭上她的嘴巴,只要我的脚步一慢,她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唠叨就会在我的耳朵边上响起”;第十二章,知县钱丁想为反抗德国鬼子的孙丙说情,想把德国鬼子在高密乱杀无辜的真相告诉给莱州知府,在见到知府大人之前,他们在知府衙门前小坐,喝牛杂汤温暖身子,清早的阳光照在被冻得要命身子上,钱丁感到“他的身体,似一个冻透了的大萝卜,突然被晒在阳光下,表皮开始融化、腐烂,流出了黏稠的黄水”;第十八章,孙丙被刽子手用檀木贯穿身体,竖着绑在一根白木杆上,到了第三天,孙丙身上流脓淌血,“苍蝇们用闪电般的速度下在孙丙身上的卵块”,“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蛆虫,蠢动在损兵身上所有潮湿的地方。如果没有眉娘,用不了两个时辰,孙丙就会被蛆虫吃光。”

  以上这样的细节在小说中不时出现,每隔几段文字就会出现。

  三、关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

  在《檀香刑》的后记中,莫言写到:“1996年秋天,我开始写《檀香刑》。围绕着有关火车和铁路神奇传说,写了大概有五万字,放了一段时间回头看,明显地带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于是推倒重来,许多精彩的细节,因为很容故意有魔幻气,也就舍弃不用。”

  从这段文字来看,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结论:第一,莫言在创作过程中,魔幻现实主义的概念非常清晰。第二,他努力避免小说创作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气息。

  这部小说隐含的主题我们可以挖掘得很深刻,但是对这部小说中最具震撼力的细节我们不能不说,那就是小说的酷刑——五百刀凌迟和檀香刑。

  莫言说他并没有研究过“刑罚大全”之类的书籍,所以“檀香刑”不过是想象的结果。莫言说,古时那些人看杀人的场面,比看戏还要兴奋。西方每执大刑时,临街的窗子早早地被贵族们包下。其实刑罚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把人折磨死给活人看。它的中心目的是让人“不得好死”。对此莫言自己也说,我写得“狠”,所以过于优雅的女士最好不要读。

  这部小说最终是要讲好那个故事,所以从整部小说的结构来看小说的写法,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作者脑袋里装了无数的魔幻现实主义可是最终他却在竭力克制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蔓延。

  实际上,从全部35万字的叙述来看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写作,我们会发现,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文字不多,或者说没有超过2万字,就算把赵小甲看见的禽兽世界都加起来,估计也只是这样的规模。

  四、时人的阅读与评价

  一部小说的阅读往往不是按照作者的既定创作思路和创作意图来呈现的。一万个读者就有一个汉姆雷特。

  对《檀香刑》的阅读,有人直接拿来与马尔克斯的《拜年孤独》做比较。

  李敬泽:

  《檀香刑》的第一句看上去纯属败笔:“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

  这太像《百年孤独》的第一句,我们知道,莫言也知道,但他偏就这么写了,似乎是自报家门,有意呈露他与魔幻现实主义的血缘关系。

  这是向马尔克斯致意,也是向马尔克斯告别。

  摘自李敬泽:(莫言与中国精神),<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导引>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第1版。

  上面这段话被李敬泽直接引来,和《百年孤独》的开篇第一句作比较。在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作者这样开笔:“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枪口,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个开笔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是因为这一句话融进了三个时态:过去、现在和未来。

  莫言的那句话包含了三个时态?也许,这不过是一次句式的模仿。但他从骨子里告诉我们,莫言这是刻意为之。老实说,这个句子的表达效果和《百年孤独》的表达效果相去十万八千里。读者凭《百年孤独》的第一句可以记住马尔克斯和他的小说《百年孤独》,可是《檀香刑》的第一句不能让我们记住这部小说和小说的作者。

  莫言在《檀香刑》的《后记》中很坦率地说:“在小说这种原本是民间的俗语渐渐地成为庙堂里的雅言的今天,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宜的书。”他说,他的创作是一次有意识的“大踏步撤退”,只是“撤退得还不够到位”。

  所谓“撤退”,其实就是向民间回归。所谓“撤退的还不够”就是说小说中的语言还是有很多洋派的东西,没有像赵树理的小说语言那样纯粹。在今后的写作中,我也许再往后退几步,使用一种真正土得掉渣、但很有生命的语言。    

  摘自莫言、张慧敏:(是什么支撑着《檀香刑》——答张慧敏),莫言<小说的气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

  莫言曾坦言:“魔幻现实主义对我的小说产生的影响非常巨大,我们这一代作家谁能说他没有受到过马尔克斯的影响?我的小说在86、87、88年这几年里面,甚至可以明显看出对马尔克斯小说的模仿。”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看出来,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在莫言小说创作中不但客观存在,同时也主观存在。可是我想说,这不是真的。原因在哪里?我会在以后的文章中给出我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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