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奔文史随笔集《灯火阑珊处》第6篇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前年春夏季节，我几乎是在盐城和连云港度过的，经常驾车行驶在连云港和盐城间的公路上。
春夏季节，蝴蝶纷飞。大部分公路是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铺设的,田野是蝴蝶的家，公路象利刃把蝴蝶的乐园劈成两半，而疾驰的汽车使公路成为运动着的可怕恶魔——一群群蝴蝶从公路这边飞向那边，象一首首诗歌穿梭在开满黄花的战地。
总会有许多蝴蝶扑上我的汽车挡风玻璃，留下五颜六色的花斑，如同春天的色彩。当时，工作很忙，不会想到别的，刷车时还会骂一句：“这些可恶的昆虫，把车弄得这么脏！”如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突然回忆起去年的那些蝴蝶，不禁很是伤感起来，很为自己那时的忽略而自责。这些小小的生命，她们那简单的灵魂不理解命运，她们在命运之外思念着花，她们不顾及混凝土、轮胎和钢铁，她们坚持要用脆弱的羽翼把她们写给花的情书送过去，就算死了也不会犹豫，我由此想起一句古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是的。情是何物？古往今来，人们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而不得其解，只能用生死相许的方式作一步到位的解释。
1、情是至死不渝
《汉乐府》中有一首这样的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
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夜阑深处，闪烁的烛光映红了痴情女子决绝的容颜，她指天发誓，除非海枯石烂、季节翻转、天地闭合，除了死亡，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她的爱。
有一首词，许多人都很熟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
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
泪千行。料想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的这首《江城子》是续娶王闰之六年后怀念已经去世十年了的亡妻王弗。王弗是苏轼的贤内助，与苏轼琴瑟和谐，王弗的早亡对苏轼的打击极大，虽然苏轼在王弗去世四年后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并且夫唱妇随也很美满，但是，苏轼从来没有忘记亡妻，他每年都要在王弗埋骨的山头栽种松柏以纪念她，到苏轼死前，他已栽了三万株，早栽的都已经合抱粗了。
我不知道古人的殉葬制度究竟是为了什么。显示男人对女人的永久拥有？不像，因为大多数的男人喜新厌旧，他们有实力到“那边”重娶。显示男人的经济地位？不像，因为女人并不很值钱。害怕地下的孤独？不像，男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动物。我仔细阅读古书，似乎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殉葬是为女人的感情寻找最终的寄托。唐武宗非常宠爱孟才人。武宗不怕死，只是舍不得与孟才人永别，临死前，武宗望着心爱的女人，老泪纵横；孟才人也非常热爱着皇帝，她本是贫民出身，武宗皇帝是她此生唯一的知音；她枕着皇帝的垂死的胳膊，感情再一次找到归宿，但是，她知道，这种归宿马上就要消失了，她的新生活是不像样子的。孟才人在老皇帝垂死的眼泪中站起来，她要求给老皇帝殉葬，老皇帝不允；她要求唱一首她经常给老皇帝听的歌，以给老皇帝送行，老皇帝应允了。于是，孟才人唱起了“何满子”，这是一首由早先的著名诗人张籍作品改编而成的歌曲，是那个时代的经典曲目。就在孟才人唱到高潮时，她从袖中拿出刀子割断了喉管，老皇帝急令太医救治，但是，孟才人和她的爱情已经提前到某个地方等候老皇帝了。这个故事对我感触很深，我一直不能明白孟才人的举动，但是，我明白孟才人的感情。我并不知道孟才人是不是很美，或者是不是已经色衰，但是，相处已久的唐宪宗能够和爱他的孟才人以这样的方式共同赴死，也算是一种凄美。
2、情是穿越生死的依恋
“两只蝴蝶，两只蝴蝶，真可爱，真可爱……”窗外的流行歌曲使我想起梁山伯和祝英台合葬裂开时飞出的两只蝴蝶，不仅可爱，而且可敬；此时正值初冬，窗外有大雁向东南飞去，我想起了孔雀和华山旁的焦仲卿夫妻墓上“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的鸟，不仅可敬，而且可泣。还有杜丽娘，还有聊斋里那许多狐丫头。
《古今乐录》记载：宋少帝时，有个镇江书生在华山的客店里邂逅一个女子，很是喜欢她，离别后因相思而死，他留下遗言，要求将自己葬在他初见那个女子的地方。当牛车拉着他的灵柩路过那个女子的家门时，牛突然不走了。女子出来，看到书生的棺材，非常伤心，她唱道：“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女子唱完，棺木竟然自动打开，女子纵深跳进棺材，棺木又自动合拢。
萧统到顾山隐居以编辑《文选》，曾于闲暇中到郊外踏青，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卖茶女子，端盏的卖茶女浅浅一笑令萧太子心旷神怡。茶亭外的桃树上，花儿正开得很旺，垂柳的柔枝象卖茶女的青丝轻抚着太子。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好多天，萧太子天天去，一次比一次去得早，一次比一次离开得晚。终于，小伙子获取了姑娘的芳心，小伙子对女子说：“有惠如相伴，何用姬妾成群？”两人山盟海誓后，萧统握着惠如相赠的两颗红豆回京，相约不久即来迎娶。不料皇帝老爸不允，萧统经过长期斗争，终于得以重回顾山，哪知惠如已抑郁而死，萧统把那两颗红豆种在惠如的墓旁，黯然回京，不久因抑郁而一病不起，华年早逝。而惠如墓旁的两棵红豆树于几百年后合抱，树干合为一体。
3、情是冲过人生障碍的动力源
情可以实现人生的许多不可思议的愿望，使人生的图景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佳境。
情可以让人原谅本来难以原谅的行为。北宋有个名叫戴石屏的文人，他在取得功名前曾远涉他乡讨饭，被武宁的一位爱好诗画的富翁收留，时间久了，他与富翁的女儿相爱并结了婚，婚后夫妻俩恩恩爱爱，富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二三年之后，戴石屏向富翁父女提出回家乡看看的要求，富翁父女同意了，但是，临行前，他向他们跪下谢罪，原来他在家乡有妻子和儿子，他无法抛弃他们。富翁父女大吃一惊，富翁怒火冲天，要把戴石屏扭送衙门，但是，深爱着丈夫的富翁女儿坚持放戴石屏回家。戴石屏走后，富翁的女儿自杀身亡。
情可以让人得到本来不可能得到的幸福。皇帝的后宫总是佳丽三千，但是，那么多美人都是皇帝一人享用的，没有谁敢动她们的念头，不过，情却使宋祁娶到了皇帝的女人。新科进士宋祁刚到京城做官时，有一天，他在一处繁华街道上遇到皇宫的车队，他赶紧闪到旁边让路，这时，一个妃嫔掀起车帘向外张望，被宋祁看到了，宋祁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宋祁回府后陷入单相思，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得到这个女人的。忧伤的宋祁写下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秀帘中。身无彩凤双
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
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词中虽然借用了几个前人的句子，但却情思切切，很快就在京城流传开来，不久，宋仁宗知道了。宋仁宗不但没有生气，却把宋祁宣进宫，把那个妃嫔赐给他为妻，宋祁的真情竟使皇帝忍痛割爱。
情可以让人放弃现实。宋代泸南有一个妓女，才貌双全，客人喜欢点她，收入很客观，她对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满足，准备将来攒足了钱回家乡找个大户人家做妾。太学士黄俊那时候还只是个书生，时常与这名妓女约会，他非常喜欢她，从不找别的妓女，但是他很穷，这名妓女对他也很好，有钱没钱都能陪他。有一次，他又去找她，碰巧这名妓女被一贵族“包夜”带出去了，他很伤心，伤心得竟然落泪了，被妓院中的人们耻笑一番；但是，黄俊没走，他和泪写下一首词《驻马听》，抒写了自己的相思之苦，表达了自己对女子的不舍之情。黄俊把词稿交给妓院熟人就回去了。第二天，那名妓女回妓院后，听说了黄俊的洋相，看到了他留下的词稿，当她读到“叹后会，不知何处，愁万缕。仗东风，和泪吹与。”不禁泪如雨下。妓女当即用自己的全部积蓄赎出自己的身子，去做了穷书生黄俊的妾，陪他过贫穷的生活。
我是个爱喝酒的人，我知道酒是用大麦酿制的。
我的妻子是21岁时嫁给我的，那时，她是一个农村姑娘，象大麦粒般有着健康的微微泛着褐色光芒的皮肤，有着大麦粒般精巧的身材，有着大麦粒般朴实的品质；我则是一个落魄的青年，水一般一贫如洗，水一般清瘦水一般清澈见底，也水一般有着一泻千里的理想。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大麦和水结合了。最后，我们酿出了酒，生活中充满了馥郁的香味，虽然这酒有时候也苦甚至醉人伤身。
香味引来了蜂蝶，我的日子充满了诱惑。有人劝我道：“让你老婆把大麦拿走吧，你也拿走你的水。”我知道，作为女人，她拿走的大麦已经变成了酒糟，只能用来酿醋了；而我的水已经变成了酒，我怎么可以让其他女人不劳而饮我这坛佳醇呢？当初我们的结合就是用一生的光阴押注的。
呜呼，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2007年12月8日于时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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