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是一种会彼此伤害的动物，洛澜一直坚信。即使两个人是彼此相爱的，伤害似乎也是其中不看避免的命定成分，逃也逃不了。当一个人感到寂寞的时候，他的心就是荒凉一片。人们会为大自然的荒凉而震撼，却忘记了为自己内心的荒凉而感伤。当生活日趋平淡的时候，就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什么都不用不想。天黑下来华灯初上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着对面房子的阳台，或明或暗的灯光融化在窗布里，给人以足够的想象空间。
有人说，在夜晚的时候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起是一份来自心底的满足与感动。这个城市只有灰暗的天空，阴霾的天气，没有繁星点点，更没有萤火虫的出现。所以，当洛澜在某个夜晚看到Daniel的阳台，那个没有灯，只有一点烛火摇曳的窗边，那一刻，懂得了什么叫直指人心的感动。
爱上一个阳台的感觉，恋上懂得享受这种感觉的人。相恋，相爱成了都市人群中最直接简单的接触。洛澜和Daniel就这样相爱了。都市里的相爱，大多都是身体的渴望极少会有紧紧相依的灵魂出现。每一个夜晚，当洛澜看到Daniel窗边的烛火开始摇曳时，会有一种淡淡的欣慰。知道那里有一个不一样的人，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为什么相爱的时候，心里也是一片荒凉？安妮的句子再一次验证。洛澜坐在Daniel家米色的皮沙发上。干净、温柔的一个年轻男子，懂得享受生活也会珍惜自己。享受他的爱情应该是一件幸福和快乐的事，但仅仅只是应该？只是享受？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来临之前，是不会明白幸福为何物的。Daniel端来一杯茶，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洛澜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种怜惜的神情，那种温柔<a href=的手滑过她的头发，说：“你的头发很柔软。”
总觉得，只有长发，才能懂得风的感觉。当风吹起长发在风中飞扬的时候，就像长发有着自己的心，把心交给了风。洛澜把手放在Daniel的手心，她的手是冰冷的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Daniel双手把她的手给握住，想用自己来温暖她的手。她起身走到阳台，跟他说，长久以来，我都梦想着，把身体留在一个地方，然后让心灵去流浪。Daniel笑了：“想流浪到哪里？”洛澜摇摇头：“不知道，即使是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不也只是在海南。流浪只是心灵的放逐，终点在哪并不那么重要。”
“那你做到了吗？”Daniel轻声的问。
“嗯，”洛澜轻轻的把头靠在Daniel胸口，“但我把心给丢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找不回来了。”
有人说，眼泪是珍珠，不应该轻易让它落下。洛澜靠在Daniel的胸口，眼泪流下的时候她自己轻轻的擦掉了。Daniel的声音在头上轻轻响起：
“我去帮你把它找回来，让它从此安定下来。”
洛澜微笑着，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随着那个男人的不告而别一同离去。即使能找得回来也应该是冰封了的心，再也不是当初那炙热的心了。
心害怕再一次受伤，于是冰冻了起来，除非遇到能真正给她温暖的人那冰才会开始融化吧？洛澜心想。可以很轻易的爱上一个人，但那样的爱却与心无关。
Daniel给她看阳台的一些植物，洛澜看到了那紫色的薰衣草，不知道是谁说过：“薰衣草代表着未知。”Daniel给她讲薰衣草的故事，告诉她说，我一直看着它长大，用它的故事告诉自己，活着就要努力活得精彩。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Daniel看着洛澜的眼睛说：“我一直很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受，对爱的感受，真正的爱是不怕伤害的，犹如飞蛾扑火。”洛澜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感受到一种未知。在这样的城市里，还有一个这样纯粹简单的人，愿意相信爱情，可以用心去爱。
能真正用心去爱的人，很不容易。
洛澜和Daniel一起在阳台上看星星，少数的寂寥的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洛澜闭上眼睛，想沉浸在那无边际的蓝色里。Daniel一语不发从背后拥住了她，但交织起来的是他们彼此的灵魂。Daniel的唇印在她的额头，然后是眼睛，轻轻的吻着。这样轻柔的吻没有欲望的复杂，只有爱。在一个夏末初秋的晚上，有一个男人只是轻吻了她的额头和眼睛，洛澜觉得，应该真真正正认真的爱一回了。
认真的爱，即使彼此会有伤害，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怨言。
洛澜接过Daniel房子钥匙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接过的是一份承诺。某些人喜欢用戒指来实践某种诺言，但那样的诺言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能长久。但对于一写人来说，房子的钥匙比戒指来得更为重要。因为对这些人来说，一把钥匙能开启他们的灵魂。洛澜把钥匙握在手中，这样微小的东西，却更能连结起两个人的灵魂。人的心，真的很难懂。洛澜不明白，或者是她不愿明白。好奇心不太强的人就不会追根究底，这样的人往往活得比较快乐。于是洛澜闭起眼睛，她庆幸自己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却不懂得爱情。所以她可以这样轻轻的笑，为自己保存着一个单纯的灵魂，不必烦恼，还可以如此的快乐。
仍然像以前一样，会在夜晚的漆黑中看Daniel的阳台。微弱的烛光，有时Daniel会都到阳台前，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烛光微微泛开他周围的黑暗，明亮的眼神，带着笑意的嘴角。一切如此年轻，一张真实存在着的脸，一个爱着她的男人。洛澜笑了，自己会幸福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因为她也是认真爱着的。
可笑吧？世界上最看不清楚结局的，是最用心投入的爱情。
有一天，洛澜听到敲门声，她猜想：应该是他。在这个城市里，她并没认识太多人。打开门，真的是Daniel.他的手里拿着一盆长得很繁茂的植物。他对着洛澜微笑，把花放在桌上。
“香吗？是迷迭香。”Daniel把洛澜拉到自己身旁。洛澜看着稚嫩柔弱的紫色花朵，想起了莎士比亚剧中的一句对白：“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忆的，亲爱的，请你牢记。”
“伤感的花朵。”洛澜说。
Daniel不解的看着她，洛澜微笑着依偎着他。
这种花，与过去的爱情和记忆有关。
“以前曾经刻骨铭心的爱过一个人吗？在夏日繁星点点的海边。”洛澜问Daniel.
“爱过。”Daniel的眼光飘向远处将要落下的夕阳，“一个跟我同岁小我3个月的女孩，我大学时临班的班花。”
“后来呢？”洛澜问。
Daniel叹了口气，轻轻揉着洛澜的头发，“她迷恋上了当时的外教老师，跟着他去了英国。后来，她知道他已经结婚还有一个3岁大的孩子，感觉自己被骗了。跑去质问他，他告诉她自己不会因为她而跟自己的老婆离婚。于是她离开了他。当她被发现的时候，证实已经断气了，割腕……”Daniel看着洛澜，“你知道吗？她临死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她被骗了，可那时我忙于工作，根本没怎么去理。直到接到消息赶过去，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洛澜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流泪，哭得像个孩子那样无助。沉默的抱着他，恋人之间紧紧的拥抱。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可以敞开心扉和她分享他曾经的爱情，一个孩子般的男人。洛澜的心里满溢着怜惜和温柔，抱紧着他，用自己的手和灵魂。虽然她知道他是为另一个女人流泪。Daniel的眼泪，无声的滴在洛澜的胸口，腐蚀进她的心里。
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被人永远记得是件幸福的事。停留在某个人的记忆和心里的某个角落，那便不会有所谓的消亡，记住的永远都是对方美好的样子。Daniel爱过的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人，洛澜想，她是幸福的。
圣诞节的前一天，洛澜约Daniel去教堂。一个很小的教堂，整齐的摆着很多的白蜡烛，是为了圣诞节而准备的。Daniel把洛澜的手合起来，说：“许个愿吧，心诚则灵。”洛澜笑了：“我不是基督教徒。但是，”洛澜专注的看着十字架和那上面受苦的基督，“他很伟大。”
从教堂里出来，Daniel牵着洛澜的手。两个人都没有戴手套的习惯，手指和手指交缠的时候，洛澜感受到他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洛澜轻快的叹了口气。开心的时候，不会去想悲伤是否跟在自己的身后。Daniel也是这样，当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即使有伤害也会忘记它在哪。
即使伤害就在爱情的背后，只要我们不去想，依旧能快乐。
相信人会相互伤害吗？
信。
那为什么还能够那么真心的去爱一个人呢？
因为真的爱上了，所以可以忘记伤害的痛苦。
那天晚上下起了小雪，这个城市很少见到的景象，是圣诞老人提前给这个小城带来的礼物。洛澜和Daniel并肩坐在广场上的喷水池边，看着一支已经被点燃的白色蜡烛。洛澜看着自己旁边的Daniel，感觉眼里的泪水在翻滚。
但是，跟以前不一样。曾经眼泪是宣泄痛苦的渠道，现在，随着它的流下，心里多了份不安的痛苦，越来越明显。洛澜想，自己是爱着Daniel的，真的爱上了他。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孩子般的笑脸，眼睛大而有神，有整齐的牙齿，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真实感，给了她一切在爱中能体会的幸福和美好。
真的爱他。可是，爱一个人，爱得太深，会懂得什么叫爱情。
懂得爱人是快乐的，但要看清爱情却是痛苦的。
当洛澜被Daniel抱在怀里的那一刻，透过轻轻飘落的雪花，她看见了她和Daniel的结局。有两个，一个是幸福美好的另一个却是无奈荒凉的结局。但那个荒凉的结局有那么的真实。
爱一个人，看清对方就可以。而拥有爱情，需要看清的是彼此。
要看清自己，需要太大的勇气。
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当年思烁离开的无奈，那个许诺要跟她一起看樱花的男人。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个下午，洛澜来到Daniel的家，Daniel不在。洛澜坐在窗边看着阳台上的花草。她看见墙边的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Daniel偶尔会弹些曲子，有的是洛澜不知名的。洛澜坐在钢琴前，把手放在了琴键上，迟疑一会之后，轻轻按下键，缓缓弹出了《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曾经快乐过，却短暂的恋情。泪如雨下，戛然而止的琴声之后，是洛澜无声的哭泣。
“拥有爱情不只要看清你，更要看清我自己，所以我要离开。等到我有勇气看清自己的时候，我会回来，那时候，我会陪在你身边看细水长流。”
离开的时候，把钥匙留下，放在Daniel珍爱的银制古老的烛台旁边。手里是一张单程车票和一个不太大的行李箱。以前也经常这样的流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个的两手空空，唯一多了的是一份牵挂。如此深的爱恋，让脚步变得如此沉重。
从此以后，这个城市还有没有这样一个房间，阳台边的窗口，不开灯，只点一支小小的蜡烛？
Daniel呢？会不会去寻找她？等待，还是选择忘记？
不能去想太多，太深的感情会让老天眼红，所以注定痛苦。不能让自己再去想，不能。
车站里，外面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很大，似乎在哭诉着什么？洛澜的那班列车因为下雨的缘故，延迟了。只能在侯车厅里等候。她看着外面，雨很大。也许雨会把这个城市的悲伤冲刷走。
“知道天为什么下雨吗？”一个孩子天真的问。
另一个孩子摇摇头。
“那是小龙女在哭。”
当洛澜看到Daniel身影出现在大雨中的那一刻，她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一种叫语言的东西，眼泪不设防，流了下来。她看着Daniel在雨中奔跑，没带伞，雨打湿了他的身体，他似乎没感觉，拼命的在寻找着什么。
她很想冲出去，但她忍住了。她沉默的看着Daniel走近自己，越来越近。洛澜看着Daniel从湿漉的外套里拿出一盆植物，递到自己眼前。
“迷迭香？”
“是。”Daniel说，“不过，你看。”洛澜看到那些紫色的花朵，全开了。空气中弥漫着迷迭香的香味。
“它全开了。”
“嗯。”Daniel说，“它全开了，它的香味弥漫着，我想，它可以帮你找回某些东西。”
洛澜，你说过你把心丢了，找不回来。我也说过要帮你把它找回来，让它从此安定下来。但我发现，它其实没有丢，它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所要做的，就是转身。
洛澜，你会不会转身，看见你的心和我的爱？
人生，再长也不过那几十年，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为什么还要浪费呢？为什么不能为爱守着彼此呢？
爱，只是爱，就足够了。洛澜觉得自己是幸福的。Daniel的深情的爱和怀抱。生命中美丽和值得珍惜的东西。
然后，要和Daniel一起在阳台上种满迷迭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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