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幸福:书与山水兼得
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不知事出何年何月,黄山排云亭总有一个老人出没,早上云起时,就用一只葫芦装起一团白云,中午云海隐退,他会当着那些为没看到云海遗憾的人,拔开葫芦塞,葫芦里的氤氲白云便如缕缕轻烟缭缭升起,须臾间消逝殆尽、遁而无形。智者见之,会心一笑,愚顽不知者,上前发问,老人则始终笑而不语。
这事似乎有些文人意味儿,文人的文化意味儿里往往隐含禅机,禅机终归也是说不得,说出来便不好玩了。现在很多人知道上山时带个氧气囊补氧,却很少有人出游会装回家一片云、一瓶雪、一罐雨什么的,假若有,想必也会惹来一阵嘲笑。嘲笑的人大约不知道,我们在世上发出的嘲笑,十之六七,竟缘于我们的无知或者自以为是。大象无形,大补无药,山水有大补,区区氧气囊,实在是小打小闹的小补。
有一天听到一群小学生朗诵课文,有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叫做“我们是地球的主人!”颇让我发了一阵子呆,这句话如果改成“我们是珠穆朗玛峰的主人”,似乎大家喊起来就不那么气壮山河了,甚至会有点发虚,感觉不太靠谱,而珠穆朗玛峰,不过是地球的小小部分,一个鼻子尖而已。
在背井离乡多年,再次回到故乡,回到养育我长大的山水面前时,竟然有些难以平静,不能自持,而这种感觉,却无法对别人诉说,我曾经写过两段散文:
——它们存在在世间,犹如我存在在人间。看见了,不一定是注意了,所以我竟然没有注意过它,它叫山,几乎是人间最美的男性姓名。山里出生,山里长大的我,却在进城二十年再回的时候,似乎才开始认识它。很多石头上有海里生物的遗迹,也有远古植物的叶脉。满山有草石木林,似乎慌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每一枝、每一块,都有不同的颜色。那些无颜六色是活的,是多面的,是厚薄的。它们会涌上来,会退向远去。踩在大石块的刀面或尖锥上,顺势一跌,又一块刀面或尖锥会迎住你。一些草针,刺球,扎在裤脚上,踢甩不去,矮树上的枯枝干棒,会呼地一声应掌而落。而野草里的野花是极不协调的,它们腰肢弱小、色泽清艳,再弱的花朵,似乎也不惧怕大风,有时候它会惧怕人类的眼睛,你看一眼,它们会立刻停止随风歌唱,你转过身去,它似乎又开始跳跃。这些东西都是山,山究竟是什么呢,好象又不知道了。
——我家院前也有水,儿时捉鱼摸虾的一条河,小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它是否好看,现在我终于发现,它原来是这样的美,似乎又不止是一个“美”字可以尽然,找个无人之处贪婪地欣赏它,感觉是如此的奢侈,仿佛自己偷偷变成了大富翁。水,也许是女人,又不是,水流动的声音,水的语言,水的斑斓,水的贝齿闪光,粼粼的粼光,水的小植物,水的笑靥,水的浪花,水的瞳光一闪,水的漩涡,水的黑发,水的长袖,水的凄清,水的长长的漂泊,水的小鱼,水的时光,水的落叶,水的梦想,水的眼泪,水的四季,水的芬芳,水是水,水不是女人,水不是我,水的柔弱和坚强……对不起,面对水,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说些什么。
——恋山、爱水,自然会乐人,看到家乡的任何人,我都希望他好,希望她开心,希望把我的笑脸捧给他,希望所有的脸都是笑脸,那些笑脸让我温暖,让我满足,一想到将来退了休,我会回到这里,好象胎儿又回到了有脐带与母亲相连的状态,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塌实,虽然不能做到象“梅妻鹤子”一样留下佳话,佯装一番“闲云野鹤”还有大有可能的。
北宋有个文化人,叫做林逋林和靖,隐居杭州孤山,不娶无子,植梅放鹤,人称“梅妻鹤子”。他的《山园小梅》诗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为对梅花的传神写照,脍炙人口。林先生晚年隐居,在山上种了三百六十五棵梅树,平日除草施肥,辛勤劳作,待到梅子熟时,就有成群小贩前来买,他卖梅子不按斤两而是按树卖。他还准备了三百六十五个竹筒,把每棵树卖下的钱分别装入竹筒,编上号,一天用一竹筒里的钱过生活,绝不多用一文。以梅为妻的他,还养了两只白鹤,客人来了,先生就打个忽哨,白鹤立刻飞来,他把钱和纸条装在一只袋里,挂到白鹤颈上,让白鹤飞往市里买鱼肉酒菜,商贩见白鹤飞来,便知先生来了客人,就按纸条所开货物收钱付货,交白鹤带回。
瞧人家林先生这小日子过的!让咱觉得自己只有闭嘴的份儿,一开口身上就会往下掉渣,什么渣?俗碴。最好的文化养生能够超凡脱俗。当然,也有人把这种寄情山水的隐居,叫做“逃避现实”、“消极度日”。确实,逃避和消极的人并不罕见,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放下”,此话有一定道理。坏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时候反而比较干脆,而要普通人放下七情六欲,简直就如同让人成为植物人差不许多。
“纯粹”的人少之又少,就好象纯粹的好人绝少一样,人都是成长着的,人也都是社会人,在我看来,只要一个人的主流是美的,或者说大部分时候是美的,那么他的一生就应该是美的了。假如有一个人百分百美,那这个人应该上墙,当画看。那些所谓放下了七情六欲、四大皆空的超级高人,山水在他们眼里,往往就不是“空”了,所以,他们所谓的空,我看也不过就是把七情六欲实行了“战略转移”罢。
其实,就算把寄情山水当做了逃避现实的手段,也算是运用了战术一招,不算政治战术,也算养生战术,如果现实很不美,逃避一下又有何妨?再说,把山水视做现实外之物,本身就显得视界不够开阔。山水不但是现实,还是很大的现实,这个现实还很有情有义呢,无论你落魄、也不管你腾达,随时都会敞开胸怀欢迎你,只要你有发现的眼睛,有感悟的心灵,它能满足你对美的无穷理解和询问。
于是,游子叶落归根,达官退避山舍、文人归隐林间,成了从远古到现代永远不竭的世间百象之一种。山常在,水长流,山水若父母,不嫌子丑,不弃儿笨,沉默而宽厚地,始终孕育着人、永远安抚着人、彻底接纳着人,它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人们身体的平静,平慰着人们心灵的创口。当然,山给人以浩然,水给人以灵性,高人下山,义士出水,去做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那又是另外一重意义了,山水滋润了你多年,却表现的碌碌平庸、呆滞迂腐,也愧对山水父母是不是?
世上也有把“寄情山水”当做积极而坚定的人生彻底选择的,这种人和他带来的美感,或许更纯粹一些。明代旅行家、散文家徐霞客,俨然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家不光寄情山水,还生动地展示了寄情山水的人文内涵——远不止仅有吟诗做赋、呼吸新鲜空气等事宜,他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地理学家、动植物学家、民俗学家呢。
徐霞客自幼聪慧过人,好读书,15岁览遍祖遗“绛云楼”藏书,特好古今史籍、地志图经,渐萌远游之志,世人趋之若骛的科举仕途早已不入其眼,21岁辞别母亲和新婚妻子开始出游,该同志身体健壮,一杖一被,登山捷如猿,忍饥可数日,饮泉栖岩,游行无碍,以山水为家,以旅行为毕生事业,一生足迹遍及今华东、华北、东南沿海和云贵地区计16个省,无数山川,每天晚上点燃枯草照明,兴致勃勃地把当天所见的新奇和美景记录下来,他的游记涉及地理、地貌、地质、水文、气候、植物、农业、矿业、手工业、交通运输、名胜古迹、风土人情等,文笔优美,经后人编辑成约60余万字的《徐霞客游记》,不但具有极高的科学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被誉为独树一帜的“千古奇书”。遗憾的是,世人多知老徐跋涉之苦,却不知其所得、其所乐——已经大异于常人、大多于常人矣!
说宇宙造人,远不如说山水造人更具体直接,山水是人类和人类文明的母体,“娶了媳妇忘了娘”,人类是不是正在变得有些顾不得娘了呢。总不能说人类进步的过程——就等于远离山水的过程吧,古人比我们离山水更近,已是不争的事实,古人高山仰止、叹为观止,今人浅尝辄止,喀嚓照张相溜之乎也。
草草一翻唐诗,竟然极难挑出一首完全无关山水景色的。小时候看小说,开始一般都是山水描写,现在读小说,景色描写似乎不多了,现代人是不是忘记了山水,或者在山水面前已经不耐烦了呢,这颇有点耐人寻味。
“去西藏”,这两年成了沾耳朵率很高的一种“流行”。其实高原算啥,没有文化感的人,在泰山找不见“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到了珠穆朗玛峰,除了呼吸困难以外,同样也不会“念天地之悠悠、怆然而涕下”。所有去了西藏的人,回来众口一词说“西藏,蓝天白云”,说得我都有些乏味儿了,这个单调里总仍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我不相信上帝会喜欢使用照相机,上帝以为塑造了眼睛,人就会觉得可以了——眼睛多好啊,不用电池,不用对焦——如果眼睛不够用,上帝还为人准备了心和脑。现在的问题是,是眼睛和大脑曝光或存储的功能不够呢,还是人们已经不大会使用自己的随身家伙了?鸭子随着大溜过河,是为了趴进沙石晒太阳或者眯觉觉。人总应该比鸭子强些,因为人比鸭子有文化,你有多少文化我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听到你告诉我一句感觉有点儿新意的话,比如“我去西藏,是因为我想晒出象西藏姑娘那样的两颊酡红”,“我去西藏,是因为喜欢踩在牦牛牛粪上听到噗嗤一声的感觉”?别老是蓝天白云好不好?西藏也有阴天的时候,咱家污染的头顶上也有天蓝的一刻。
对没有的东西望眼欲穿,对拥有的却视而不见,“拥有的往往不知道珍惜”,这可是我们常犯的一大毛病,医院里还治不了。身在山中不一定知山,这真是一个小小的悖论,淳朴但不俗气的山民,往往并不知山水之美,“贫穷和没文化”应列为主要原因之一,让他们致富,让他们文化起来,让他们享受现代文明,绝对没错,但享受现代文明,就必须意味着脱离、或者丢掉山水自然,这真让人皱眉叹气,顿生捡了黄瓜丢了西瓜之慨。
山里人有山有水了,现代文明又太遥远,城里人享受现代文明了,却要付出“原始”文明萎缩、先天文明丢失的代价,有山有水的好日子,似乎只存在在梦想里,人应该改变这种“两选其一”的尴尬局面,所以人类的发展历史还远着呢,唯一值得担心的问题,就怕人类文明发展够了的时候,山水已经不够用的了。
太空人伟大,成了民族英雄,但没有人真的愿意生活在太空里,真空里就更别提了,因为那里没有山水。我们周围的很多人,不只是死了以后铁定要上山或着入水,活着的时候,已经努力向山水靠拢了,所以到处可见别墅值钱、靠山房价高、依水房走俏。
好在城市人总算还在陆地上,陆地总算是山的延伸部分,还吃着山果,还穿着丝织,也没真正离开过水,还喝着矿泉,还用水洗澡冲头,公园里还有假山,家里还有盆景,墙边还有大树,路旁还有草皮,广场尚有喷泉,家中尚有鱼缸,城市人还创造了很多东西,比如车、船、飞机,实在顶不住了,还能跑出来溜达一圈,车开进山,船驶进水,做个亲近自然的安慰。条件不好的,在电视里看看山水,“疑似自然”也是自然。如此说来,山中之城真是令人羡慕,比如庐山,有山有水有文化,好得没治了。
宋代画家郭熙说:“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色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这是说山,人是山水孕育、灵气凝结而成的精灵,人的骨骼就是山,皮肤就是土,毛发就是草,血液就是水,也可以说人的四肢就是树枝,躯干就是树干,这些比喻横竖都妥帖得很。有山就有杏、有水就有鱼,先有蛋后有鸡,先有山水后有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养人,水育人,山壮男,水润女。人跟动物的关系,简直不用说,动物离了山水就不能活,人是一样的,对于动物来说,进了动物园最可怜,人千万不要把城市搞成动物园,把自己搞成动物园的展品。
事实上,我们对山水的奥妙还知之甚少,对于鸟语花香秘密的探究,也远远不够。难道“水”这个东西不奇怪吗?它绝对奇怪,跟“电”的奇怪相类似,想来大家因为从小就有水、就用电,也就见怪不觉其怪了,倘若没有这个东西,突然有人拿给你看——当然空手拿水、拿电很有难度,非把你纳闷死不可,这种形态、特质的玩意儿,真是让人婉转柔肠、百思不得其解。据说“女人是水做的”,现代女人身上的某些矜持和俗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和山水、自然亲近稀少的缘故,女人们甚至连诗画里的山水都注意不到了,她们虽然喜欢洗澡游泳,那水,毕竟有漂白粉、消毒剂什么的,终究还是让很多女人缺了那么一些微风般的自然、小鸟样的灵动。对山水美,人人心中都有暗合之处,我们对污染的修改,对脏乱差的治理,活脱就是本真山水回归意识的使然。
仁者乐山,智者喜水,仁也罢,智也好,是人就不能脱离山水,神也不能,天宫也有天山,也有蟠桃,仙人大家都羡慕,凡人一藏进深山,立马被称做“半仙”。山水之美,人类之美,实在是一个藤上俩甜瓜,根脉相联,千姿百态的山水,异彩纷呈的人物,着实应该相得益彰、和谐一体的,人是山水一部分,有了山水做背景和依托,人站立的身影,也会分外突出、尤其美丽、特别健康。
崇尚自然、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特征,“桃花源”,不应该仅仅是古代人的乌托邦,它应该是我们未来生活的理想模式,至少是模式之一。中国是一块天赐宝地,中国人有福,月牙泉日月潭,青城雁荡趵突泉,高峰深峡,草原大漠,平原丘陵,鱼米水乡,黑土雪地,海岛雨林………看不尽,赏不完,享不够,乐不休,千姿百态别样山,理应产生异彩纷呈新鲜人,这要求或许太高,那么,面对绝好河山,哪怕只是一些简单的快乐,也应该象珍藏珍珠一般珍贵它。
鸟贵有翼,人贵有情,在多情的文化慧眼里,山水有情、植物有情、动物有情。在智者的眼里,山水之美,足以拂去尘俗、吹走喧嚣、洗尽铅华、荡涤忧伤。在仁者的眼里,山水养人、育人、树人、立人。在慧者的眼里,心中的山水和身外的山水连成一片,浩然盈沛,连绵不绝。中国禅宗里讲到智慧,通常要先讲“定”,它认为普通的聪明智慧,不过是一些智巧,有定才有大智慧,从定才能破悟。这个“定”很大程度上在于堕入山水,从自然奥妙中点破人生真谛。大学问家梁漱溟把儒佛思想输理成“戒、定、彗”,写了本书叫做《这个世界会好吗》。这个世界会好吗?我想,只要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世界总归不会让人绝望。再不会养生的人,只要能与山水并在,好不好的总能活上一辈子。
世上的好东西都难以言传,因为它们大都脱离了具体的形状,成为人类文化精神领域的财富,如同山水之大美,往往说不清楚,无言是离本质更近的存在。山水之美,我不知道指的是它的颜色,还是它的声音,指的是他的节奏,还是它的韵律,指的是它的运动,还是它的变化,指的是它的四季,还是它的雨雪……不从大视角、大文化、大养生的角度考量它,怎么能够知道它从来都是人类无上的至宝!人类得以与山水血肉相连、生生不息,何止是幸运,山水孕育、滋养了我们,没了山水,那便是人类的末日,还谈什么健康长寿?还谈什么养生护体?认识山水、热爱山水吧,山水是我们存在和养生的物质根基,我们只有生机勃勃地活得象个样子,才算没有辜负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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