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莫名也是我,本人生性懒惰,懒得换了.
破城
莫名
第一章 乱世浮沉莫几可
沉香从水池里抬起头来,吐着寒气看着不远处的那堆篝火,心下感叹,“还好没灭,若不如此,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才好。”想着叹息声,慢慢的起身,将那波荡漾的碧水摔在身后,来到篝火边不停的抖动着衣衫。
“今日或许有两个时辰吧,回去的迟了,不知爷爷又会怎样的骂人。”一边想着一边拨动着地上的残星淡火,看看天,只是叹息,“她已经有半月没来了,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没有?”看着衣衫上慢慢腾起的青紫水气,一提脚,将那紧有的点火星踢进水池去,摇着头走了。
月圆之夜,难得的会有餐象样点的晚饭,尽管沉香知道爷爷并不会在意这些,但他还是越来越为他的身体担心,毕竟是年老之人,总还是为他的吃住忧心的,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刚进洞口,扑面的寒气让他未干的发丝一点点的缠结起来,硬硬的扎在头上。里面若隐若现的一点红星伴着淡淡的烟草气味传来。“爷爷。”沉香低着头站在洞口,两手不自觉的绞着衣服角。
“秘室的书你读了多少?”冷不禁的一声冷喝,吓的沉香猛的一怔,只是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说话!”烟草味越来越浓,那张黑瘦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额前,干瘦的一只大手捏在他的肩头,只让沉香觉得骨头都要裂开来。痛咬着牙,青黑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点点的滴落。
“哼!倒是个硬骨头。”老者的手慢慢的松开,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移开,看向渐渐黯淡下来的远处,不知不觉的一声叹气。
“里面的藏书我全都看完,而且……”沉香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缓缓的转过头来,在洞前的那块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
“而且什么?”老者的脸上是如蛾眉般永远巍峨不动的表情,或者说是没有表情。
“我知道了我的身世。”沉香低声道。
“那又如何?”
“我……我想……”
“想什么?报仇?”老者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光。
“我不想报仇,我只想和爷爷……安心的在这里过一辈子。”
“呵!胸无大志。”老者嘴角逸出冷笑。
“我……”沉香的话没说完,只觉得爷爷的表情瞬间收敛,忙停了声,静静的看着远处。
“老孙头,给你送晚饭来啦!”远处一声爽朗的笑声,传到沉香耳朵里,却是难听的紧。
“哟,是张公公,麻烦您老亲自送来,怎么小凳子今天……”老者堆着满脸的谄笑拖着瘸拐的右腿慢慢的向前恭迎。
“老孙头,这话说的,你我也算是老相识,这西郊皇陵虽说我们不便踏足,但就是为了这份交情,咱家也还是要来看看的。”说着眼角看到沉香,笑道,“这小子倒是委屈了,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哎!真是可惜了。”
“我愿意。”沉香乜着眼睛看他,眼睛里满是讥诮的味道。他知道眼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刚说完,头上便挨了个拳头,一边的老者陪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
“不碍事,不碍事的。”张公公眯着眼睛嘻嘻的递过饭盒来。老者忙双手去接,在手刚碰到饭盒的刹那又猛的收了回来,那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沉香原本看着天边的脑袋猛的转过来,圆瞪着眼睛看着身前的两人,透过他俩人的缝隙,看到那张公公身后不远处的黑影里泛出一点点的银芒。
尴尬的表情在老者黑黑的脸上展现出来,看看自己的双手,看看对面的张公公,再看看地上的饭盒,不知如何是好。
“这……”张公公脸上也现出尴尬的神情,“你也知道,每月十五的饭都是皇上御赐的,若为不食,则为不忠,若为不忠,那么你们……”
“你……”沉香从石头上跳起来,紧握着双拳,双眼要瞪出怒火来。
“沉香!”老者当空喝了声,然后看着对面那张冷笑的眼,颤巍巍的佝偻下身来,正要拾拣下面已经散乱的饭菜。
忽然有双手挡在了眼前,只听沉香凑在老者的身前,瞪着怨恨的眼睛看着太监总管,冷冷道,“我来。”然后将老者扶起,低下身去,两只细瘦的手左右如风般柔软的摇摆了几次,再起身时候,手里已经是完整的饭盒,仿佛根本就没掉落下去过一般,完好无损的摆在他的手里,“圣上的美意我们已经接了,还烦请公公转告圣上,我们会记得他的恩情的。”沉香摆出右手,做出个请的手势。
张公公恨恨的摆了下衣袖,跺脚远远的离去。
沉香随手将饭盒搁在石头上,闷闷的坐在洞口,发呆,老者则是吧唧吧唧的吸着旱烟,也沉静着。
良久,沉香终于站起身来,“我去抓只野兔来。”说着就要离去。
“谁教你功夫的?”老者没抬头,仍旧吸着旱烟。
这一问犹如晴空霹雳,将沉香震在当场。缓缓的回过头来,睁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老者。
“虽然你极力掩藏你的武功,但我还不是个瞎子。”老者似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的可怕。“是谁教你功夫的?”复又问了句。
“没人教,我自己学的,我不要爷爷受那些鸟太监的气。”沉香有些愤愤不平。
“呵!倒是有本事的很,自学都能如此,你还记得我对你的第一大戒条么?”老者忽然站起来,喝大了声音。
“记得。”沉香忽的跪在地上,“第一大戒条,禁学武功。”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终究是忍着没落出来。
“如果爷爷不喜欢,那便废了沉香的武功好了,反正如爷爷般这样活在这里一辈子,要不要武功也都是一样的。”似乎是压抑了很久,终于将自己心里无法忍受的全都泼了出来,“以爷爷的功夫,本来可以傲视天下群雄,却躲在这里二十余年,日夜受着那太监的鸟气,爷爷受的了,沉香却是怎么也受不了的。若是爷爷愿意,此时就废了沉香武功便可。”说着一服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当我是不敢?”老者一声冷喝,掌风迎面而来,掠起沉香鬓旁头发两端纷飞开去。
低着头,紧闭着眼睛,却始终没看见那干枯的大掌落下来,落下来的,是一滴昏黄的泪。沉香猛的一惊,抬起头来,却见得老者的嘴角逸出一溜血丝来。
“爷爷,你……你受伤了?”忙扶起老者,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心里又是一惊,这是怎样的一种脉象啊?低弱却又杂乱不堪。
老者的眼皮已经疲惫不堪的半垂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示意他扶着自己到洞里去,沉香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忍着眼泪,略一点头,将老者扶到洞内底层的冰窖中去。
原来这西郊皇陵除了是历代帝王的坟墓外,更是皇宫冰块的来源,每至冬时,皇宫便会派人从全国各地挖来冰晶埋在西郊皇陵这沉香他们所居住的地底,等到夏时炎热难耐时再拖出来消暑。
在这一呆二十余年,沉香和老者每天除了在皇陵四处巡视外,便就在这冰晶中来回穿梭。沉香还记得十岁那年,爷爷忽然有天夜晚异常的兴奋,拉着他的小手指着最底下的那块冰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口中喃喃,“原来这就是南海冰凌,多少江湖异仕穷极一生也未寻得的南海冰灵。”虽然沉香并不明白南海冰凌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却还记得,自那晚开始,自己便与这南海冰凌再也解不开,直到现在,自己每晚还依旧睡在南海冰凌上。
沉香将老者扶坐在冰凌上,自己则跪在一旁,焦急却又毫无办法的看着。
沉默着,也便如此了罢。沉香忽的站起身来,脸上现出决绝的神情,看一眼冰凌上闭目打坐的爷爷,旋的转过身去。
“回来!”刚踏出洞口而已,耳边便传来那声冷喝。只得悻悻的止了步,转身折回去。
“你到哪里去?”半阖着眼睛的老者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责问。
“去找那个糟老头子。”沉香蹙着眉,低垂着脑袋。
“你以为他能救的了我?”老者的脸上现出沧桑的表情。“不管能不能,都要喊来试试,不能让爷爷这么的等着。”沉香握紧了拳头。
“呵!我等着又如何,他来了又如何?”老者忽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射出一道寒芒,吓的沉香一个冷颤。
“我……”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坐下。”老者看着眼前自己一手带大的沉香,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洞内的冰晶,喃喃自语,“怕是大限不远矣。”两眼满是沧桑。
“你可是正在修炼水系武功?”
“是。”
“如何?”
“正在习练水冰诀,只是,气脉似乎根本不顺,凝水成冰需要很长的时间。”沉香老老实实的回答。
“能够如此,便是不易了,想爷爷当年为修水冰诀可是花了二十余年。”说着淡笑了下,脸上肌肉牵动,黑瘦的条纹分明呈现。
“金,木两系武功如何?”老者慢慢直起身子,想让自己看到沉香的脸。
“已照书上所说,习练的差不多了。”沉香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爷爷已经对自己偷偷习练武功一事暂且放过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好事一件。
老者也是沉沉的一声叹息,良久才道,“此金、木、水、火、土系武功为当年天下最为神秘的武功之一,早年为先祖所得,便是依靠着这功夫创建了一番事业,后来却是慢慢荒废了,待到爷爷这一代,已经几乎无际可寻,爷爷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在祖先的坟冢里获得这五系武功文书,却是穷极一生,也未猜透里面的奥秘,到得现在,也只算是对水、火两系武功若有所得,只是你,依着书上所说习练,也未知几可。自己琢磨也好,能有几招功夫防身也是好事。”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沉香道,“爷爷如今已没能力继续照看你,唯在临终之际将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告知于你。”
沉香的鼻子里不禁一阵酸涨,其实正如爷爷所说,他早先便从藏书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便到此时,他也不甚相信而已。
第二章 生生死死伤几许
“如你所知,你便就是那先朝顺帝之孙,只是历史到了朱元璋率兵攻入大都,我带着太子,也就是你爹出逃便未能继续,如今,我便将这些说与你听,其中干结,可记好了。”老者说着咳嗽两声,有细细的血丝落到南海冰凌上,异常的刺眼。
沉香只是默默的坐着,狠狠的点了点头。
“自你先祖铁木真统治中原以来,元朝共经历十五朝,虽说疆域广阔,但统治却是残暴,待到了你爷爷顺帝之时,已经民怨极深,你爷爷励精图治,试图改变现状,却是力不从心,其间,发生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你爷爷终究是无力抵御,弃城而逃。
“而我那时是你爷爷的贴身护卫,便带着他和太子,太子妃一起出逃,其间又遇得追兵围追堵截,待到安全逃脱,三万铁骑兵剩下不到五百人,而你爷爷身边的十八贴身侍卫只剩下三人,爷爷便是其中之一。后来你爷爷带领我们四处躲藏,却仍是提心吊胆,无法安生,又恰逢你娘生你难产而死,你爹也随之而去,自此,你爷爷便是雪上加霜,经受不起打击,经常莫名的晕倒,我们四处求医,却是毫无办法,又过得一年,就在你刚会开始走路那天,你爷爷便病极而逝。此后,余下之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我和那糟老头子。”
“此后事情,你大都已经知道,只是你或许不知,当年你爷爷的三大贴身侍卫里还有一人如今已是你的敌人,你遇到他千万要小心。”
“爷爷便是为他所伤么?”沉香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的问着。
“恩。”老者叹息声。
“以爷爷的武功尚都对付他不住,若他一意杀我,我又如何能够躲开?”沉香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散乱开来,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
“呵!只是他也伤的不轻,你只要近些日子离开,躲到别处去,便就无碍了。”
“我不走。”
“为什么?”老者显的很是吃惊。
“我一堂堂男儿,怎能因怕死而离爷爷而去,而且,他当年既然保护我,今日又何必来杀我?”沉香实在是知道爷爷根本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也便如此说才好,希望能够打消爷爷赶自己离开的念头。
老者看着他,莫名的叹息声,缓缓道,“你是不会明白的,他不像你这般无欲无求,当年在你爷爷手下,他便不服我的武功,时常认为天下武功唯他独尊,自你爷爷死后,他的嫉妒之心与日俱增,尤其是看到你爷爷将你托付于我却未托给他,更是不服的紧,后来消失了数年,再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也不知他在数年间是受着怎样的磨难修炼着武功。”沉香知道爷爷的意思,他从藏书里得知,武功到达一个境界后再想要有半点的提升,却是难的紧的,如爷爷所说,他的武功提升如此,想是经受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磨难。想着,沉香不禁一声叹息,老者听到,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冷光。
“原本我是想让那糟老头子保护你,只是这二十年来他与我时时别扭,怕也不会答应,到了此时,我便再无办法好想,你还是出去躲藏的好。”老者的嘴角一阵抽动,捂住了胸口。
“爷爷太不了解沉香了,爷爷认为沉香会离开爷爷么?”说着眼睛微微闭了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定是不会离开的。”
老者的眼睛闪动了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太不了解他了,你可知,这些年他是在燕王朱棣的手下,如今世道,除了那皇帝还不知燕王的野心外,还有谁不知?他若要发动叛变,定会先来杀了你的,你是前朝遗孤,若不除你,他会定心?”
“就算死在他手下,我又何惧?我早不是什么皇子,又哪有什么江山重事等着我,死就死了,生又何欢,死又何苦?”沉香低着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唉!”老者叹口气,“好一句‘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你能如此想,爷爷的心也算尽到了 ,死也罢了……来,你坐下。”朝沉香招招手,“爷爷如今大限已到,便将火系武功的精髓讲与你听,你能记多少便是多少,若是有的一丝机会活着命来,也可防身。”
沉香点点头,依着老者吩咐坐到南海冰凌上,刚来的及盘膝,只觉得肩上颈椎两侧穴位有酥麻的感觉传来,内息一阵翻腾。
“爷爷,您……您做什么?”沉香忽然觉得自己现在除了能说话外,其他部位根本想动都不能。
“沉香,爷爷这辈子跟着大元王朝,也算是尽忠,如今大限之期,也只能将身上的这点功夫传与你,以后的事情,便靠你自己了,切末记得,凡事能忍便忍,莫要强出头。”老者说话时候已经点住了沉香的哑穴,现在两掌运行如飞,须发飞扬,完全没看见沉香眼里的晶莹泪水,点点滴落下来。
第三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清凌的月色洒落下来,映着男子苍白的脸,冷淡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一种苍凉的孤独。
看着脚下那条荒芜的小道在夜色下显得萧条如此,不禁悲从心来,想到自己活着的这些年,却是可悲的很,虽说有着无数的女子,却是没有几个是能知心的,惟有她,还算是知己,只是,她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会如旧般的来会面么?想起她的眼神,不禁摇摇头,将银灰色的长笛横到嘴边。
铁衣寒,铁衣不胜寒,自古便是一将功成万古枯,每每谈及于此,她的眼中便是无限的感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真正能归的却只是这袭透人心寒的铁衣,也便如此,每每感叹于此,便情不自禁的吟起这首铁衣寒来,只是,她怕是不知道,此时等她的这个男子却是花了大把的功夫将铁衣寒嗪做为曲,又在心里慢慢的为她吹奏而来。
拥貔貅万骑,聚千里、铁衣寒。正玉帐连云,油幢映日,飞箭天山。锦城起方面重,对筹壶、尽日雅歌闲。休遣沙场虏骑,尚余匹马空还。
那看。更值春残。斟绿醑、对朱颜。正宿雨催红,和风换翠,梅小香悭。牙旗渐西去也,望梁州、故垒暮云间。休使佳人歛黛,断肠低唱阳关。
若能博得此知己红颜一笑,也算是值得了。长孙修长的手指在长笛上来回起伏,低沉的音调淡淡的飘扬而出。
与月色下那袭在风中起伏的长衫相似,不胜自悲的凉意。
“你不该来的。”风里若有若无的声音,惊的笛声猛的一震,停顿着没有了声音。
“你又为何为来?”长孙看着远处,没有回头,低低的吐出口气。
“我是来告诉你,你的叔叔立时就要夺了你的天下。”女子叹口气,在屋脊上慢慢走来,依着他坐下。
猛的一震,右手小指莫名的颤动了下,紧盯着黯幕的眼睛缓缓低垂下来,“原来你都是知道的。”淡漠的语气,“你为何又来告诉我?”
“我不想天下黎民受苦。”沉吟了良久,终于说出这句话来,“趁着现在还未攻进城来,你还有机会做出防御。”女子低垂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哀怨,额前几缕青丝来回起伏。
“他若一意抢占这片江山,就算抵抗又能如何?终究是要被他抢去的,还不如拱手送他的好。”长孙轻轻吐气,看着脚下远处那一片模糊的点点灯火。
他还记得与这女子相识的日子,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清醇,看的他当时就震在当场,虽说后宫美女无数,但真正能让他如此看过的却是一个没有,而眼前的她,却是让他忘记了所以,只是那样紧紧的看着。
皇陵是很少有人去的地方,去年此时,他开始重整天下,削弱自己四个叔叔的潘镇力量,只是他不知这样到底是对是错,常常夜里通夜难眠。后来再睡不着时,便起身独自一人到御花园四处来回的转动。
只是有一晚,鬼使神差的,莫名的走到了皇陵来,看着这荒凉若斯的陵墓,不禁悲从心来,若是自己这一步走错了,到时候便是哀鸿遍野,满片中州都怕只如这陵墓般荒凉了吧,一想及此,头就醉酒般的疼痛不已。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也便在此时,冥冥中似有天意般,让他遇到了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他蹲在皇陵的水池旁,借着月色看着水中自己日渐苍老的容颜,无奈的感叹声,
只怕就是这声感叹吧,将命中的她引到自己的身旁。
“你,你病了么?”她轻轻的走过来,将手指搭在他的脉间,眼睛里带着点幽怨的神色,或许也就是这幽怨吧,将长孙的心永久的埋在了她的心里。
只是长孙不明白,如此一个女子,为何眼神总是如大海般愁淡呢?
“你上次为何说以后再不相见?”长孙每每想到此时,心便针锥般的疼痛,思索了良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眼睛觑着淡淡的薄雾,余光却看着身旁的女子,见她轻轻抿着唇,蹙着眉头。
“下个月,我便要出嫁了。”女子忽的站起身来,长长呼出口气,脸上开始泛出红晕,笑意涟涟的样子。轻盈的身子在屋脊上来回的转动。
长孙淡笑着看她,喉里不知为何却是堵的慌,身子却似在寒冬腊月天一样鸡皮疙瘩遍布,还在微微的颤抖,眼睛也越来越模糊,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
“我……祝福你。”哽咽着,终究还是说出这句话来,长孙转过脸去,他怕自己在她面前失态。纵是如此,也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半点的不开心来。也不知道这句违心的话听在女子的耳里是种什么味道,或许是带着悲怨的吧。
“爷爷说你叔叔近几天便会兴兵攻城,你,或许还可以做些挽救的事情,若是需要我帮的地方,尽可开口。”说着幽幽叹息声,“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爷爷这几天身体不适,身边少不得人。”
长孙低低的“哦”声,看着女子的眼神带着点异样的颜色。女子摇摇头,从屋脊上轻轻跃下。
“月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猛的站起身来,对着迷雾里那团火红似的背影喊着。“你……可以陪我再坐下么?我心里……憋的紧。”说着一个展身,在女子身旁轻轻落下来。
“你……我……,你,你回去吧。”狠下心来,转过头去,就这样算了吧,就这样分开了也好,就当只是个梦而已,梦醒时候,什么都将化为乌有。
心里叹息声,抬起沉重不堪的眼皮,缓缓的向回走。衣襟忽的被拉住,恍惚的回过头去,看到的是那双迷离的眼睛。
“天亮前,我必须要走的。”月怜仰起头,看着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男子,叹息声,拉着他坐下来,互相依靠着,静待日升月落。
第四章 梦里乾坤莫须有
三更时候,沉香终于有了知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那个一直以来被他称为糟老头子的老者。灰白的头发,瘦削的脸。在这冰窖里,却是满脸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沉香猛的一惊,忙回过头去,只见爷爷瘫倒在冰凌上,胡须上有血沫的痕迹,虚弱的睁着眼睛看他。
“爷爷,您,您怎么样了?”惶惶间似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盯着糟老头子的胳膊,看着他手里的银针插遍老者全身。
“爷爷没事,你放……”老者喘息着,仍旧答出话来,只是话没说完头便转向了一边,不再出声。
“爷爷……”沉香一惊,忙奔到老者身旁,摇着他的胳膊,却被糟老头子粗鲁的挡开,“着什么急,死不了,我点了他的睡穴。”说话间手腕猛的一翻,一粒银针脱手而出,直射沉香的面门。
沉香大惊之下,忙一掠跃开,不解的看着糟老头子,心里不禁一阵莫名的愤怒,:“你做什么?”却看见糟老头子拍拍手无事般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要救他的命,关键便是看你了。”
“看我?”沉香很是不解。
“不错,我刚才封了他全身的穴位,现在要接通他已经折断的七经八脉,此时有不得半分疏忽,稍有不侧,我和他都活命不成。所以,现在你就要替我们把风,阻止任何人来打扰,刚才试了你的功夫,一般的人也还能对付,希望他不会来。”糟老头子最后句话似是叹息,末了又盯紧一句,“千万打扰不得,明白么?”
沉香点点头,“你尽管放心,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容不得半个人来打扰你们。”说着转过头去,缓缓的走到洞口,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独自想着些事情。
没有星光的夜深沉的让人叹息,沉香坐在石头上,手托着脑袋,想着的却是个让他意外的女子。造化弄人,偏偏让她生成了皇帝的妃子。但是想起以前的种种,仍是很高兴的。
那是个清晨,沉香在水池里习练水冰诀,隐约着感觉有人到此处来,便屏了息,沉在水底静静的看着。却是两个丫鬟到池边来取水,只道是晨雾的阻碍,没见到水底还有着个人,那两个丫鬟取了不水并不离去,反而在池边升起了堆篝火,又待了片刻,却见得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过来,手里报着只白兔,只是那兔儿似是受了伤,腿脚边血红一片。
只见那女子蹙着眉看着那兔儿,却猛的自腰间拔出把匕首来,在水中浸过再放在篝火上炙烤了片刻,然后手腕猛翻,那匕首在手心轮过一圈,斩向兔儿的后脚,一片毛肉飞天而起,溅起的血丝浸透了她的衣衫。
好迅捷的刀式。沉香在水底赞叹声,接着看见她从随从丫鬟手里接过丝巾缠绕在兔儿的腿间,又轻轻的扎好,然后长长呼出口气,对着两丫鬟道,“它腿上的腐肉已经剜除,将它放生吧。”遣个丫鬟抱着兔儿离去。
自己却看着这满池子的清水,对着丫鬟嘻嘻笑道,“可惜了这池水,我在这里沐浴梳洗番,你说可好?”满眼看着这池子水,并未瞧见沉香窘红的脸。
轻解罗衫,玉足已经浸透其中。
沉香再也忍不住,冲天而起,身体带起的水珠洒了女子和丫鬟满脸。似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站着不知所措,和丫鬟满脸惊愕的样子鲜明对比。
女子却是睁大了眼睛看他。“我……我不知姑娘会在……”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猛然间听到女子的一声尖叫。
“那是什么?”她手指的是沉香手心里的一块冰晶。“好漂亮的形状。”忙奔跑过来,一把从沉香手里夺过,擎在手心高高举起欣喜若狂的样子。
沉香摇摇头,笑她少年心性,刚欲离开,背后又是声尖叫,惊的他忙回过头来。女子白皙的手里捧着一汪水,一脸无辜的看他,脸急的红透如苹果。“我不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对不起。”水滴自她指缝里慢慢淌下。她道是自己贪玩损坏了沉香的东西。
沉香淡淡笑下,慢慢走到池子边,双手浸在水中,捧起一汪水来,那水在手间似是被什么无形的容器包裹住一般,不再溢出半滴。一股寒息自沉香袖中透出,变成水气蒸腾萦绕着那汪清水,随着沉香双手来回的旋转恩改变成不同模样。
眼见着那汪清水慢慢的凝结,变成碧玉颜色,女子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扯着他的衣襟,眼里满是羡慕神色。
又是几番摆弄,一个晶莹剔透的冰做兔儿便呈现在眼前,灵异至极。
女子惊喜着轻轻接过,捧在手里仔细观赏,只是片刻之间,又变成了滴落的水珠而已,“你教我怎样做好不好?”摇着沉香的衣袖,不停的摇摆。
忽然噤了声,抽回手来,惊奇的看着沉香,满脸的不相信,“你,你的手,怎么那么的凉?”
“做冰,如若不凉,能成么?”沉香嗫缩着收回手去,怔怔的站在那里。
“到底答应不嘛?教我好不好?”似是撒娇,满脸通红的,有如朝霞。
“嗯。”木讷的点点头,“我每日清晨都在这里,你来便是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留下后面女子咯咯笑个不停。
“沉香,沉香……”猛的被惊醒,忙答应着向里走。
“弄盆水来。”糟老头子在里面大喊,惊的沉香忙端了水向里走,却遭得那老头子一个白眼,“臭小子发什么呆,喊你半天了,余下的那个时辰是关键时刻,我们都动弹不得,我会把他体内的淤血逼出,出不得半点岔子,你在门口好生看着。”
“嗯。”沉香将水搁在老者身前,点头出的门去。
这个时辰,怕是最难熬的吧?来到洞口,满天黯黑颜色,漆黑如铁,有如泼墨。
“你爷爷还好吧?”洞口不知何时站着个黝黑的人影,背对着沉香,负手立着仰首看天。
“你是谁?”沉香冷汗涔涔,乜着眼睛看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按辈分算来,我也算是你半个爷爷,只是不知你愿意叫么?”来人声音低沉的可怕,一身黑衣在寒气的侵扰下来回鼓动。
“爷爷?呵!”沉香一声冷叱,“若是我爷爷,会投身燕王手下?又会来追杀我?”
“若不如此,怎能重振大元天下。”来人微微叹息,转过身来,沉香看得约莫六旬年纪,仍旧是张瘦削的脸,满头灰白头发,脸上沟壑分明,眉间皱成川字,满脸沧桑颜色。
“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元皇子,草莽凡人一个,莫再谈什么天下,只求平淡才好。”沉香低沉着声音,淡然道。
“混帐!”脸上猛的一热,却是挨了来人一个耳光,怒瞪着眼,“你可知道,你爷爷当年临死前可是怎样嘱咐我们的,切记要复兴大元,你爷爷死前眼睛一直遥望着大都方向,他的心,你不明白,我却是怎样都要为他实现。”
沉香冷笑着,“那你说说怎么个复兴法?”
来人眼皮攸闭,微微向里面探望了眼,看的沉香忙撤个身子挡着。
“如今天下朱允文太过柔弱,朱元璋的铁血江山被他整的文弱不堪,文将逐渐取代武将地位,而他削弱他四个叔叔的潘镇力量却独独放了燕王,这将是他江山的终结之错。而燕王朱棣虽说勇猛无比,却毫无谋略,只仗着帐下几个谋臣,远远比不得你的文韬武略,待他破城之日,我若带领手下发动兵变,夺他性命易如反掌,到那时,你再登城就位,天下归心,久于大统,岂不大快人心?”来人嘴角逸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被沉香看在眼里,眼里悠然闪过冷光。
“不错,若是一切都如你所想,这江山也未必不能收回来,只是,若有一丝异动,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沉香冷叹。
“嘿嘿,哪一次更朝换代没有半分的惊险,若是这都经历不住,何来的大事可言?”来人眼光里闪过一丝鄙夷,怕是他想不到当年铁骑振平中州的铁木真后人会是如此的无能,胆小如鼠。
“如此说来,你当真要如此行事?”沉香抬眼看他,鼻腔里淡淡的哼了声。
“若是你能承受起些许委屈,便就好说。”
“什么委屈?”
“到燕王帐下先做谋臣,事成之时,说你是燕王私生嫡子,再串通他手下我的几个亲信,万事皆成。”来人眼睛忽的看向沉香,现出如大海般深沉的神色。
沉香瞥过他一眼,轻轻颔首,缓缓道,“到得那时,再废了我,自己坐上龙椅,是么?”
来人猛的一惊,现出愕然表情,大笑道,“好个小子,既然你自己道出,也休怪我无情,本来还容你多活些日子,如此看来,留你不得。”
沉香摇头叹息番,怅然道,“江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大江逐流,该是如此便是如此了,你又何必如此心计,到得头来,一切都只是过雨云烟,苦苦追求,何能所得?”
来人眼睛鹰隼般射出精芒,“你个臭小子懂什么?江山是什么?自古成王败寇,你不懂得江山在英雄心中的地位!”
“英雄?”沉香冷笑,“攻城掠地、哀鸿遍野,这便是英雄所为么?非要杀戮传透整个中州才肯罢休么?什么英雄,只是一群为自己野心疯狂残杀的小人!”
来人冷笑不语,长袖中枯瘦的大手悠然探出,青筋条条突出,手心团出黑气,异常的诡异。
“嘿嘿,酃鹫,亏你活了这辈子,连个小孩子的见识都不如。”刚要出手,忽听得里面一声冷笑。
“两个老鬼也在里面?” 酃鹫大笑,“今日倒好,不需此行,嘿嘿,当年就说杀了这小子以便防碍我等大事,你们不允,今日大事将举,不杀他好象说不过去吧?”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们?”糟老头子的声音里透着讥讽味道。
“若是以前,定是不能,不过此时,倒也难说,你忙着救他动弹不得,而我要杀这小子不废吹灰之力。” 酃鹫眼睛觑着沉香,冷笑道。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糟老头子声音传出的同时,酃鹫已然发动,右手猛然变掌为爪,挟着无比风势狂袭而来,眼睛里满是凄厉颜色,如此一掌,凭着这个瘦弱小子,是怎么能接的住的?
‘霹雳’声响,石屑纷飞。酃鹫原本自信的眼神忽然变的惊疑起来,看着原本站在自己身前的沉香忽然消失无影,后背惊起涔涔冷汗。
“我在这里。”沉香看着里面那个迟疑的身影,淡淡的开了口。酃鹫回头,就见得沉香已然立在洞外的那块椭圆石头上,欣长的身影,全身衣带随着夜风漫舞。
“木系武功的瞬移?” 酃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问。
“嗯。”沉香点头,双手负背,看着一种悲哀的孤独,“金系武功,在于如何克制兵器招数;木系武功上层讲究草木皆兵,我也就只能窥得初门径,习得瞬移;水系武功讲究水路之战,多为上古奇术,能够流传到现今的也就只有水冰诀;火系武功讲究火攻之术,多用攻城掠地,以火偷袭敌方粮草兵营,讲究的便是内功修为,提气练气;而土系武功,便只是五行八卦、行兵步阵之用,讲究的是潜力修为,只是我愚弱无知,不窥门径。”说着轻轻叹息了声,眼睛望向远处。
酃鹫心里一阵寒气,忖道,“想不到这小子竟如此心计,想当年皇宫数名高手修习多年,也尚未得如此心得,看来他也算是天降奇才,若不是生逢如此乱世,当真有作为,但如今留他,却是自己的一个大敌。”想着微微叹息了声,只是如此一来,便有了惜才之意,道,“如此年轻就能有此犀利的看法,当真不易,若此时悔改,尚能给你机会,不知……”
“不用,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我今日答应你,日后也必定有反悔的一天,今日便做个了断的好,若是你有意放我们三人活命,沉香便是感激不尽了。”沉香说的诚恳,他实在不愿意和夕年追随爷爷保天下,也抱过自己的元朝后臣动手。
“我已给尽你机会,你不答应,也休得怪我。” 酃鹫眼里闪过冷光,一招又起。
快若闪电的身影从洞内一跃而出,带起一阵冷风。沉香眼疾,方见那身影微动,便已斜着掠开,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拖出长长的一道影子,几个转身折回,眼见着将酃鹫甩在后面,不见影子。哪知,方一抬头,眼前一个悠长的爪影当面挥来,吓的一个冷颤,忙折了身子,施展木系绝顶轻功,身体凌空后躺,堪堪躲过这一爪。
空中几个筋斗,双手撑地弹起,身体轻盈的飘着,落在五丈之外,只是尚来不及喘气,逼人的杀气又迎面扑来,只得又掠起,却是慢了半拍,衣衫已被酃鹫抓住,贴着他几个旋转,从酃鹫腋下穿过,只觉得胳膊上透心的凉。看时,才发现有胳膊上的整个袖子都被酃鹫抓掉,而且还被他手里的寒气所袭,渐渐有了酥麻的感觉,细看时,胳膊肘处却有几条细红的痕迹,似乎还有小洞,沁出血来。
“臭小子,原来只是这般功夫,只晓得躲藏么?” 酃鹫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深知,若是沉香一意闪躲,凭他的木系瞬移轻功,定是追不上他的,所以,也就只得出言相逼。
沉香看着他摔掉自己那截破碎的袖子,眼里闪过异样的光,淡然道,“尊你是前辈,让你三招,如今三招已过,莫怪沉香心狠。”
酃鹫猛的一惊,先前只道他是闪躲,却是他让着自己,明摆着是故意让自己难堪,依规矩,应是自己让他三招才是,如此一来,让自己面子哪里搁,不禁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不要给你几分颜色便要开染坊,尽管使出你的本事。”说着一个欺身,逼近数许。
沉香冷笑,向右迈开几步。酃鹫只道是他又要逃开,忙换了方向,哪知沉香又折了回来,手里中食两指向前递出,直指酃鹫檀中穴,却空了自己的面门。
酃鹫冷笑,“毕竟只是个乳臭小子,实战经验太少。”想着左手变爪为掌,斜着抵挡搁开沉香伸来的两指,右手却是不停,直锁沉香喉头。看着沉香眼里猛的一惊,不禁好笑,如此简单的招数便想打发我真是做梦,怕你死了也不知为何。
眼看着右手将近,却猛的发觉沉香的右手扣住了自己的左腕,发觉到似有不对,只见分明就在眼前的喉头猛然间消失无形,刚低下头去,胸口猛的一声脆响。
沉香站在离酃鹫数步远的地方,满脸不相信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左手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打中了他的胸口,为何自己手被震的生疼,他却如没事般?
“好不要脸,对个小孩子也用这种把戏!”沉香听得里面糟老头子愤愤的声音。不觉移了步子,缓缓道,“什么把戏?”
酃鹫冷笑不语,沉默了半晌才冲着里面道,“这小子似比你们都要厉害,中了这天蚕宝甲的毒跟没事般。”眼睛冷冷的瞅着沉香,道,“是不是手心有点酥麻?天山冰蚕的毒可是不能小觑,若是你现在悔改,尚能给你半分机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子,我看你还是答应的好。”
沉香看着自手腕处一团黑气已慢慢凝聚,呈向上移动的趋势,紧紧抿着醉,低着头,蹙着眉,似是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酃鹫眼厉,冷哼声道,“你不要枉想逼出毒来,在你胳膊肘处那团紫红颜色并不是搁着毫无用处。”说着亮出自己无名指间的戒指,道,“先前扯掉你袖子的同时这戒指便在你胳膊上划出了痕迹,这种苗疆蛊术你们两个老家伙也没见过吧?”最后句是对着洞内疗伤的两老者说的。
沉香冷笑,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表情。
“你此时若是答应,我便可以给你解药暂时振住毒性,若你一意逼毒,天山冰蚕的毒与此蛊相遇结合的话,天蚕之毒便永远种在你心中,到那时,连我也没的办法。” 酃鹫声音低沉的一如从前。
沉香暗暗叹口气,抬起眼来看他,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你不必枉费心机,我是不会答应的。”
轻轻叹息,看着天边已经鱼肚般的泛白,梦呓般的喃喃,“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不知是从哪本藏书上看来的句子,一读便不能忘怀,常常感怀,怕是以前没想到过,会做为自己临终遗言吧。
沉香看着酃鹫慢慢走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是嘴里依旧有着淡漠的声音透出,“杀了我便是了,希望你能放了他们。”他指的是里面仍旧疗伤的两位老者。
酃鹫冷笑,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是懂的,面上却道,“他们于我毫无用处,杀了他们又有何助?你放心的好。”说着那枯瘦的大手已经蕴着深厚内力向着沉香天灵盖压来。
沉香感觉到头顶上的冷息,叹息声,如此死了也好,少得人间如此多的烦恼痛苦。
“臭小子!”猛然间耳边一声冷喝,感觉到衣襟被人提着跃开,睁看眼睛,看到的却是个红衣女子。
“月怜?你怎么会来?”根本没顾着背后拉着自己的是谁,只是看到眼前那个红衣女子为自己挡了一掌。三人一跃而起,跳入洞中,月怜将洞口的一块冰晶砸碎,石门应声而下,振起地面无数尘埃漂浮不定。
几人瘫倒在地上,大声的喘息,沉香顾不得眼前月怜的伤势,旋身来到糟老头子身前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止住他口中不断喷涌的鲜血,又来到爷爷身前跪倒,眼泪不争气的刷刷流。
“他又还没死,你哭个什么?”糟老头子回过头来看着老者有如老僧入定,没好气的骂了句,“你中的那毒,说不定比他还要先死。”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体内不断翻滚的内息,拍拍手站起来捏住沉香的手腕为他把脉。
听了半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的命,活不过三天了。”叹息声看着沉香身前的老者道,“你个乖孙子就要死了,你还有心情睡觉?”
刚说着,一声剧响,地面似是猛烈的颤抖起来,摇晃不已,纷飞的石屑砸进来,缭绕的烟雾伴随着个浓墨的黑影闯进来,看着众人,冷笑不语。
“好你个死老头子,说这石门非千斤之力不可开,却是唬人的,信错了你的话。”糟老头子对着沉香身前的老者骂骂咧咧的说了句,转过头来看着酃鹫道,“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的武功精进如此之多。”
“想不到的事多着,你岂会想到今日会陪他们一起死在我的爪下?” 酃鹫冷冷道。
“哎呀,你连我都不放过?”糟老头子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双手摩挲着,笑道,“你难道就那么自信会杀的了我?我这二十年也不是白活的。”
“若是你不为他疗伤,或许还有实力与我一战,如今看来,你是半份胜券都没有,而他们,在我眼中已是死人。”眼睛慢慢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沉香身上,“他要我放了你们性命,现今看来,是万万不能的了。”
“嘿嘿。”糟老头子冷笑,“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对手?”原本有些佝偻的腰在说这话的同时猛然间直了起来。看的酃鹫似有些不可思议的后退了步。
“你们先走。”老者看着沉香和月怜,命令的口吻。
“爷爷,怜儿和你一起。”女子转过头来,脸上泪痕红悒,闪着分明的光。“你忘记我怎么对你说的了?”老者一声冷喝,吓的月怜红了脸,轻点额头,看酃鹫的眼里有中憎恨到可以杀人的光。
糟老头子看向仍旧跪着的沉香,笑道,“死小子,我和你爷爷商定把月怜许配给你可好?嘿嘿,让你个小子白白的捡了个便宜,出去后好生待她,莫要让他受半分委屈,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见沉香依旧怔怔的似死人般没有反应,猛的一脚踢过去,怒道,“你个小子是聋了还是怎的?给我起来!”
沉香嘴叫逸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道,“将死之人,何来终生之事,既然是死,我便陪爷爷一起死在这里罢了,你们自己出去的好。”
糟老头子听的胡子气的一翘又一翘,怒道,“好个没出息的小子,说着一掌就要打来。”却被月怜拦住,气的脸铁青。
酃鹫站在门口处负手冷笑,“都是死人一堆,还谈将来,可笑,可笑!”
糟老头子嘿嘿笑道,“死人?未知死人是谁。”笑着猛的抡起沉香向前递了出去,同时大吼一声,“尸毒解!看你敢接不敢接?”
酃鹫看着向自己飞来的沉香,猛的一震,想不到他竟然比自己还毒,竟用起了尸毒解!又怕是假,如此一来,自己让过,岂不是让他逃脱?
眼见人已飞到身前,终究是一咬牙,侧身让过,忽然又变掌为爪,想从后面再抓住沉香,哪知眼前明晃晃的亮起一片银光,忙收回手去。
转头的瞬间,又看见道红色的影子从自己身前飘过。“果然是假的!”愤恨的咬牙切齿。方要追出,脚下忽然一紧,被人抱住了后脚。
糟老头子扑在地上,死死的拽着酃鹫的脚,对着门外大喊,“月怜,千万不要回来,好好的看住他,看住他啊……”
第五章 醉梦楼
七月天气是没人能猜的透的,一大早,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毫无征兆的急雨倒是惊动了早起的人们。原本早起图个凉意好好的拣点活干,却被这阵雨全给耽搁住。
凉亭里,屋檐下,满是躲雨的人,咒骂声不绝于耳。
而在皇城西郊的那块荒草里,两个身影飞快的移动。月怜的头发早被雨水浇湿,凌乱不堪的搭下来。眼睛红红的,脸上湿润一片,不断有水珠滴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跑了不知有多久,打湿的衣衫上开始有热气蒸腾开来,呼吸也变的杂乱不堪,终于看到前面的破庙,忙推了门进去。
将背上的沉香放下来,自己却颓然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门外。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色黑沉下来。月怜终于回过神来,看一眼旁边的沉香,见他两眼肿如蟠桃,下唇早已被咬破,凝固的暗红血丝将下颚涂成凄惨神色。
月怜叹口气,解开他的哑穴,又自庙里破神像后找出几根干枯的木柴升起火来,蹲坐在那里半晌,才道,“我去找点吃的回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沉香一人独自照看着那堆篝火。
沉香微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握成拳,脑海里满是血红颜色。不知道呆了多久,感觉到有人推自己,缓缓睁眼,看了番又闭上。
月怜已换了身衣服,淡紫颜色,也顺便为沉香捎了件。
“吃饭了。”提起酒壶,解了沉香的几处穴道。递过来,沉香却是毫不搭理。
“放开我,我要回去。”沉香眼睛无神的睁着,声音低沉的可怕。
“先吃饭。”月怜似是没有听见,托起酒壶酩了口。那酒似是很烈,呛的她连连咳嗽,蹙着眉,把眼泪都给呛了出来。
“我要回去。”沉香加重了语气。
“先吃饭,爷爷……叫我们别再回去。”月怜拨弄了番柴火。
“放开我,我要回去!”这回沉香是吼出来的,月怜吃惊的看着他,见他满眼通红,形态狰狞,似是疯癫,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
“先……”终究是说不出话来,泪水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来,脑袋埋在膝间抽泣,声音哽咽,“你要我怎么办才好,爷爷不让回去,你却……”两肩不停的颤抖,良久,才慢慢停下来,抬起脸来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若一意回去,我又怎能拦的住你,只是,明天回去好么?”
带着恳求的眼神看他,沉香沉吟着,终于点头道,“也好,便明日回去罢。”
看着眼前的饭食,哪来的心情吃下,刚要躺下,月怜却递过酒壶来,带着惆怅的眼神,“都说借酒浇愁,也不知是真是假,先且不管,你也喝点吧。”
沉香点头,接过,喝过一口。忽然觉得全身都轻飘飘起来,眼皮越来越重,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影在眼前对着自己淡漠的笑,异常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你永远也不能回来,不能回来……
沉香的梦中,那道脸影总是在对自己重复这句话,沉香却是不断挥舞着胳膊大叫,我要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啊”的一声,沉香猛的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睛模糊不能视物,头疼欲裂。抱着头坐了半晌,方觉好了些。
“月怜,月怜……”踉跄着站起来喊了两声,哪里却还有人影?
看着眼前的篝火,不知灭了已有几时,庙外依旧是飘泊大雨,想起昨天晚上喝的那口酒,沉香猛的明白。原来……原来月怜在那酒里下了药。
“啊……”沉香大叫一声跑到庙外,把自己放倒在烂泥里,任凭雨水不断砸到自己的脸,拳头紧紧的捏着,弯曲的指头已经成青紫色。
“我一定要找到你们!”仰天一声长啸,旋身而起,疯似的向回跑。
哪里还能跑的回去?皇城在沉香睡去的这夜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谋反,直逼帝都南京,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叔侄之战!
沉香未及城门,却眼见路上满是兵士,远处炊烟袅袅,帐篷林立,号角声不绝于耳。“果真如此,燕王朱棣终究是发动了兵变。”叹息声,悄悄找了个地方隐遁下来,看着眼前望不着边际的兵士感叹不已,如此一来,怕又是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好不容易的清平世界终被打乱。
沉香籍着木系绝顶轻功在燕王反军周遭走了便,大致摸清了兵营阵形,决定还是晚上行事方便,便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到得晚上才悄悄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好天气,沉香借着早先记下的阵形,找个守兵薄弱的地方偷偷摸了进去,沉香先在燕王的每个白色帐篷间都仔细寻找了番,并未找到酃鹫,又才悄悄的找个地方摸进城去,直奔皇陵。
到了自己居住的那个地洞,看到里面一片灯火,忙贴着墙听里面的声音。来人不多,沉香听得声音知道又是哪个经常来欺负爷爷的死太监。
“都仔细找找,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没?”里面传来声音。沉香握紧了拳头,侧身闪了进去。
张公公正坐在南海冰凌上,对着手下指手画脚,忽然就看见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在自己周围划了个圈,然后就觉得有个有力的大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吓得灯笼掉在了地上。
“我爷爷呢?”沉香低着声音问他。
“我……我不知道呀,我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人了。你……你是沉香?”忽然看清来人是谁,惊奇不已。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沉香扭头四处看了下,只发觉在这冰凌旁边有一滩黑血,不禁眼睛有点发黑,手间一紧,“说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张公公平时欺人无数,哪见过这阵势,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道,“我是受了圣上旨意来取冰块的,绝无半点别的意思。”
“圣上怎么会忽然想起要来取冰块?”
“宫里来了个新娘娘,圣上让我们来取些冰块回去为她消暑。”张公公颤着声音回答。
“如此时候,还有心情纳妃?”沉香鼻子里一声冷哼,掐着他喉咙的手又是一紧,“走,带我去见圣上。”
“我……我,好吧,那他们怎么办?”说话时已经开始往外走,却还惦记着那些不知为何突然不动的小太监。
“我点了他们的穴道,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你走便是了。”沉香推了他把,催他提着灯笼快走。
第六章 共谋
毕竟是太监总管,虽然带了个外人,一路上也是无人阻拦。一直将他带到长孙所在的御书房方才停了下来。
沉香将他阻在门外,自己推门进去。里面龙椅上坐着个人,书案前还立着两人,沉香进来的刹那,除了龙椅上的那人丝毫反应外,另外两人却是满脸的惊奇。
其中一人喝道,“来者何人,还不下跪。”沉香却是淡淡一笑,“跪不得。”
“大胆!圣上面前跪不得,谁跪得?”那人厉喝。
“大厦将倾,今日或许跪得,明日就跪不得了。”沉香低笑着道。
“大胆!何来狂人,胡言乱语,不怕斩首么?”那人气的脸青紫,大声呵斥。
“齐泰,你们先退下。”龙椅上的人终于开了口,站起身来,示意他们下去。两人连忙作揖退下,路过沉香时狠狠的瞪了他眼,眼神凌厉,可以杀人。
“沉香?”长孙站起身来,淡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沉香大惊,他万万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这个国君认得的。
看着沉香不相信的表情,长孙笑道,“你是前朝顺帝遗孤,跟着你顺帝的贴身侍卫隐藏在西郊皇陵。而你爷爷,两天前为救你受伤,如今你在找他,是么?”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沉香叹息声,看着眼前那个清瘦的男子道。
“你叫我长孙便可。”似乎带着半份笑意,“你是前朝遗孤,我是当朝太子,若甘年后,后人对你我评价或许想同,便不必着什么规矩,叫我长孙就好。”
“嗯。”沉香点头,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门外,门口处是个紫衫的女子,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着,“月怜?”沉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的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怜只是笑,看着他的神色有些苍凉,“我回来找爷爷,他们……已经找不到了,然后,我就来了这里。”沉香忽然想起张公公方才说的话来,看看她,又看看长孙道,“原来,你就是他们说的新王妃?”
月怜浅笑下,点点头。
沉香忽然松了口气,点头道,“也好,也好。”看着长孙的眼神有种异样的颜色。长孙淡笑下,“你便留在这里吧,我会谴人寻找老孙头。”然后差人领沉香休息。
余下的几天里沉香便整日在皇宫转悠,只是再未见到长孙,虽然兵临城下,气氛也还未紧张到让人茶饭不思。沉香也几次登上城楼,似是得到长孙的允许,他在皇宫的任何地方走动都无人查问。
月怜似是躲着他,几次遇到都匆匆走过,装成没看见。沉香只道是她心里对自己有愧,也并未在意,只是每次想对她说明自己也有喜欢的女子,如此也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
其实皇城的兵力与燕王不相上下,沉香曾经摸索过燕王的兵营阵形,根据大致推算,能够知道城下兵力大概在五十万左右。沉香熟读土系武功,虽然对里面的武功套路不甚了解,但是对于五行八卦,行兵步阵却是记得的。
而他在皇城的这几天,游遍各个角落,自然对长孙的兵力也大致有个了解,长孙的皇城守兵也有三十万,加上各地向这里赶来的散兵,兵力加起来却有将近八十万。
这日游荡到校场,看到禁军统领练兵,倒来了性子,索性站在一旁观看,但见此军练兵严谨,兵士彪悍无比,杀气腾腾。
沉香坐在一旁看他习摆阵形,大都是些平常阵法,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阵……但这阵形对于攻城防守战来说却是毫无用处,不禁心里想笑,眼睛却忽然看到众人后面有个兵士正捏着只兔子对着它的颈处当口咬下,沉香看的心惊,悄悄走过去扣住他的肩膀,哪知那人却是一个转身旋开,右掌对着沉香胸口劈来。
沉香有心与他对一掌,当下沉住身子用了七分力气运出右掌,只听得“砰”的声响,两人一触即分,沉香后退两步站住身子,却见那兵士纹丝不动的瞪着眼睛看他,似是不明所以。队伍果然是严谨万分,眼见这边发生如此声响也未有人回过头来,只是那统领过来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道,“久闻沉香公子大名,不知我等是否有福能请得公子显露两手功夫指点下小子们。”
沉香淡笑道,“指点不敢当,切磋倒未尝不可。”
“多谢!”那统领拱手道,指着沉香对面的那兵士道,“你来。”然后让到一边,众兵士也都散开,中间空出个场子来。
沉香淡笑下,做出个请的手势。那兵士略做迟疑,终究是缓缓的走上场来。
“沉香。”沉香抱拳先自报姓名,那兵士却是一惊,半晌才道,“二狗。”沉香听着不禁哑然,略过点头。然后就站在场中,等二狗先发招。
二狗也只是愣着,半晌没动,眼睛忽然看了下一旁的禁军统领,身子似乎一个冷颤,眼神猛然间凌厉起来。
沉香将衣襟下摆轻轻拨向一边,凝掌聚气,眼睛直直的盯着二狗,不动半分。
二狗终于发动,呲牙裂嘴,两腮鼓起来,鼻子里沉重的气息。一声长啸,忽然躬身,后脚蹬地,全身登时如离弓之矢向沉香扑过来,眼里满是愤懑之气。
沉香后退半步,看着二狗过来却是半点不惊。这份定力,看的场中之人惊叹不已。原来这二狗原来却是山林野人,乃至皇帝最后次征战在山中见到,遣人将他捉住,围追他的三百人折损了有将近一百五十人。二狗蛮力过人,非常人能比,又生性凶残,极是危险,不服于人,惟独对能胜过自己的彻底心服。而这场中的禁军统领自然就是他心服的唯一一人,众人不知这禁军统领遣二狗与沉香比斗所为者何。
他们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位禁军统领的心意,看着二狗这招施展开来,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眼见着二狗的双手就要扣住自己的喉咙,沉香却是淡笑下,忽然就没了影子,只留下个模糊的影像在二狗眼里。
沉香绕到二狗后面,方要抓住他的后退,却哪知二狗猛的旋身,空中一个翻转,双手又过来重扣他的手腕。沉香怎么会知道,这二狗在山林里是怎样的度过了自己的最初十五年,他的招数都是为了活命奋力琢磨出来的。方才那招前面两手扣喉是学了花豹的本领,而紧接着的转身夺心却是老虎的剪尾。
看着那两掌过来,沉香却是猛吃了一惊,忙撤了手,身体后仰乃至腰部水平横在空中迅速的后退。二狗的招数虽然拙略了些,却是实用的紧,毫无花俏。眼见沉香退开,身体立时前倾,将沉香死死压住,双手依旧不停的前伸锁喉。
两人从场中直到校场口沉香都没的机会从他身下绕开,眼见着就要撞着栅栏,沉香却猛的右脚上踢,直中二狗下腹,趁着他慌乱自救的时候从他身下滑了出来,立在后面丈余处。
二狗回首,眼睛里莫名的怒气中烧,愤怒似已达到极至。
脚下滑动,又是一个欺身而进,双掌挥舞,却是狼的开胸破肚之招。
沉香眯着眼睛见他过来,猛的躬身,右手格住他的胳膊,身体借力推进,撞到他的胸膛,然后左手如藤蔓般绕上他的右手,全身力道集在肩膀两处,猛的向前一抖,将他震开。
二狗后滑数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沉香,满脸的不相信。
沉香略微颔首,刚要说今日到此为止,哪知二狗却勃然大怒的撕开了自己的衣服,形态癫狂。猛的飞身而起,以头撞地之势猛的向沉香撞来。
沉香大惊,他哪里会想的到二狗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他虽然可以用瞬移马上移开,但是这地面满是石头,若是他的头撞到,还会有活命么?
一念及此,人便生生立住,看着二狗的头撞到自己胸口。
一声脆响,二狗的身体后退数许撞到一旁的兵器架上,满是飞舞的碎屑。
沉香却是以手撑地坐着,嘴角沁出血丝。众人大惊,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以己之力挡住二狗的这招铁头必杀。那禁军统领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忙过来扶起沉香,道,“公子有事否?”沉香拭去嘴角的血丝,摇头道,“无妨,无妨。”然后看了眼仍旧倒在地上的二狗,独自离开了。
城楼上的两人却是抚掌大笑,其中一人道,“想不到如此的瘦弱不堪,连个普通兵士都对付不了。”
另一人一袭白衫,却是上次沉香初来时在御书房训斥他的齐善。他也淡淡笑道,“虽说他是瘦弱无用,留着却也是大碍,必须找个机会除之而后快。”
“可是。”那人沉吟,“圣上下过旨意,任何人不得伤他半分,若是被圣上知道,我们岂不是……”
“无妨,无妨。”齐善捻须道,“我们不能伤他,但可以另找个人,就先前那个兵士就足以杀了他,然后让他做替罪羊岂不两全其美。”
一侧的一个武官一直静静的看着场中动静,此时才回过头来,似是叹息,“想杀他,怕是难的紧。”齐善不解,皱眉道,“何出此言?”
那武官却只是摇头,不再言语,眉头皱成川字,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若是动他半分,我却是饶不得你们。”背后忽然传来个冷冷的声音,三人回头,却是大惊,忙跪下齐呼“万岁!”长孙摇着头摆摆说示意他们起身,然后看着城楼下燕王的士兵皱眉不已。
“圣上,那个沉香却是万万留不得的,他是……”齐善欲言又止。
“是什么?但说无妨。”长孙淡笑。
“他是前朝遗孤,乃是顺帝之子。”齐善看着他的眼睛,终究是说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长孙淡淡的看着城下,缓缓道。
“那,圣上……”齐善忽然很不明白,既然他已经知道他是元朝皇子。为何还要留他不除?
长孙转过脸来,长长叹息了声,道,“沉香虽是前朝遗孤,但他为人耿直善良,你难道忍心杀他?”
“但国家现在面临外忧,若是不除他,便是内患,如此外忧内患齐来,恐怕军心不振。”齐善面有忧色。
“军心振否看的不是杀不杀他,而是看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是不是尽心尽力。”长孙把挡在他面前的兵士绕过,却又立刻被挡着,不禁皱眉。他心知这些兵士是受了齐善的旨意,在此为他挡着城下的箭矢,也就不好说什么。
回过头来,长长呼出口气,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总之是动他不得,若是伤他半分,我绕你们不得。”三人面面相觑,虽心里百个不愿,也只得低头领命。
第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沉香回到房里闷头打坐,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心道那小子果然厉害,差点被他撞断肋骨,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的内力忽然如此之强,难道是……想起爷爷为自己传功之事,更是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已经过去如此长时间,却是没有他们半点小心,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恰在此时,门吱呀声打开,却是长孙进来。
“你可知他们都想杀你?”长孙在屋子里看过一遍,淡笑道。
“知道,先前在城楼上我就发觉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满是杀气,到校场后,那禁军统领让二狗与我比武也是想籍着他的野性杀了我,却是没下的了手。”沉香微阖着眼睛道。
“你既然知道他要杀你,为何还要与他比试?”长孙似乎很不解,
“生又何欢,死又何苦?就是死在他的手下又何妨?”沉香站起身来,淡笑道。
这回却是长孙无语,沉吟了半晌才道,“你可知道,各地赶来的援兵都被燕王挡在了外面或是被他收到自己帐下,这回要胜,恐怕很难。”停了片刻又接着道,“月怜很想你哩,常常嘴边谈起你。”
沉香淡笑下,并不言语,良久才道,“你转告她,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让他不必自责。”长孙没有沉香想象中的那么吃惊,只是淡问,“谁?怎么未听你提及过?”
“她……”沉香支吾着,终究还是淡笑下摇了摇头。
“哈哈。不说也无妨。”长孙大笑,笑着,人却忽然沉静下来,眉头间淡淡的忧伤。“若是依着这个样子,国家必亡不可,我准备遣人送你和月怜出城。”
沉香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就算能出去,月怜又岂会走?”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时候,也只得如此了,我不能看着她陪我一起死。”长孙抬头看着屋顶,让沉香看不到他的表情。
说着叹息声,转身向外走,却被沉香忽然拉住。
红着脸,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有个叫汨儿的人么?”
“汨儿?”长孙皱起眉头,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个名字。摇头苦笑,“不知道,你找她有事么?”
“无事,无事。”沉香低头摆手。
长孙不禁哑然,这么个人,还真有点让人爱怜呢。淡笑道,“我会遣人帮你找的。”然后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平静如斯,除了几次小型的攻城外,燕王一点别的动作都没有,但是沉香却是感觉到气氛的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必定会有大的动静。
沉香终于可以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士兵还好,可以由朝廷供给,可是平明百姓却是惨不可言。这日早晨,沉香闲得无事,便在城内到处游走,眼见前面有人殴斗,忙分开了人挤进去,却是一群饥民抢食一个妇女的半袋口粮。
沉香正欲动手,却见这饥民里面竟有个八岁年纪大小的小女孩,枯黄的头发,面容憔悴,眼睛里毫无生气。沉香原本握成拳头的手又慢慢松开,叹口气走了出去。
如此时刻,人人自保,就算帮她夺回来又如何?他忘不掉女孩渴望的眼神。
沉香再也按耐不住,奔上城头,看着脚下燕王的嚣张气焰,怒气中烧。旁侧的一个武将看他过来,眼里满是冷笑,“沉香公子大驾,所为者何?”
沉香淡笑,“将军在这里,又是所为何?”
“护城保主,某人的职责。”武将的这句话里满是自豪的气息。
“呵!”沉香一声冷笑,“护城保主?护城保主又如何?你可知道,如今京城饥民遍布,更不用说别处,若是你有心,便出城将燕王叛军击败,还大家清平世界的好!”
武将却是一个冷颤,他哪里知道沉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刷!”耳中猛的听见声冷啸,忙旋过身子将那武将掩在一边。待抬头看时,不禁头皮发麻,脑袋正上方的城墙上,那枝铁箭竟然插了进去!如此精良的箭矢,如此强大的力道!
沉香不禁勃然大怒,看着那尚自惊恐的武将道,“拿弓矢来!”
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愕然的看着他。沉香跺脚,将他推向一边,自己跑到兵器架前抬起一柄长弓,一个飞身立在城墙上。
凝眉,聚目,抬手,引箭,拉弦。这一切都只是在瞬间完成,然后看他猛的躬身,一声大喝,长箭飞舞而出,人就借着这个力道,直直的躺倒下来。
那武将见他取弓之时,就已经悄悄立在城墙垛子下面,透过上面的缝隙向下观望,但见沉香这一箭射的不偏不倚,竟然直直的打在城下燕字旗的帐篷里。眼见着城下的箭石雨点般的砸来,他却趁着这后仰倒地完全躲过。
先不说他射的是否精准,光是看他的这躲过箭石的身法就已经让那武将咂舌。
哪知城楼下却是一片惊呼,武将忙直起身子看去,只见那帐篷已被掀翻,里面的人慌乱成一团,围着的那人脑袋上正中铁箭!
武将不禁吸了口凉气,看着沉香正起身拍打身上的尘土,忙上前拱手道,“沉香公子好箭法!”话刚说完,城楼上满是欢呼声,有个兵士满脸惊喜,道,“方才沉香公子那箭射中了叛军前路的统领,正是那射杀了西门兄弟的铁无痕。”
那武将却是激动不已,道,“沉香公子这箭可是大涨了军心,挫杀了叛军的锐气!陆筠佩服的紧。”
沉香淡笑下,摇摇头道,“杀他个统领不足以欣喜若此,待今晚烧了他的粮草才是大快人心。”
陆筠却是大惊,看着沉香的眼神满是惊奇,“沉香公子的意思是……今晚烧他粮草大营?”
沉香抬头看天,缓缓点头,“观今日情形,今夜或有大雨,但若抢在大雨之前烧他粮草,却不失是个好计。”
“好计?”陆筠似乎有点想不明白,“若是烧他粮草成功,但是这大雨岂不是帮了他的大忙?”
沉香摇头,“雨前夜黑正是行事的好机会,而他的粮草大营分东西南三座,而西营最远,南营次之,东营离城楼最近,若是我在雨前烧起他的西、南两营,他必定派人抢救之,而后我们悄悄出城抢他东营的粮草,此时守兵必少,他派出去救火的士兵想回来正好遇上大雨,路上泥水难走,行兵必慢,如此一来,就给了我们充足时间。”
陆筠听的眼睛里放出异样光彩,抑制不住的激动,“沉香公子雄才大略,定会有番作为,容陆某先去禀告齐大人。”却被沉香拦住,只见他眼睛里闪过一片忧郁神色,摇头道,“不知此事能否成,先不要禀告的好,此事只要你我知道便好。”
陆筠略一沉吟,终究还是点头道,“便依沉香公子所说,只是……是否还要些别的准备?”他早先看到沉香那一箭神威,便是此时,心里也是佩服异常。
沉香略做算计,道,“要两千勇士,另多加准备些松香便是了。”说完淡淡一笑,下的城去,心下感叹,希望今晚天公做美,只望如此,能让京城百姓好过些。
是日夜晚,果然狂风大作,天色黝黑,伸手不见五指。
沉香在城头看着脚下灯火辉煌,暗暗叹息。陆筠轻拍他的肩头,脸上似有忧色,道,“傍晚十分,朱棣亲自到城下走了番,临走的时候把他的心腹留了下来,作为城下叛军的新首领,他,可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沉香点头,道,“无事,他有猛将,圣上也有陆将军这样的英雄。”不经意间说出圣上这个词来让他自己都吃惊不已,苦笑下,将那一指粗细的绳锁揽在手中,背着松香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已是深秋时节,天气异常的变冷,燕王的兵士大都围着篝火度夜,各处巡守的人也并不多。沉香游走在军营间,已经能够感觉到凛冽的寒气。
木系的绝顶轻功果然不同凡响,沉香从城楼下一直跑到叛军的西部粮草大营都没被人发觉。
西部粮草大营的位置虽然隐蔽,但沉香熟读土系武功,早根据各路人马的分布阵形知晓粮草位置所在。
沉香绕过几路巡夜的兵士,悄悄隐在粮草下,将背上的松香取下一半来,再将随身携带的绳索用内力震断,每段系上些许松香,静待时机。
但见东风微起,沉香嘴角逸出笑意,用火石将松香尽都点燃,然后腾身而起,全身内劲爆发,擎在手里的碎绳全都四散开来。沉香何等力道,那些系着松香的碎绳全都没入分散的粮草垛中,却是有着松香的辅助,见草即燃,又籍东风之力,大有燎原之势。
眼见火光乍起,判军慌乱不已,早先准备的灭火器具全都拿上来,却是哪里知道沉香这次放火竟一次燃起这么多,都不知道先救哪处好,惊恐无比。
沉香看着他们失神无助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痛,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错是对,虽说是兴许能够救京城饥民片刻,但是眼前的这些兵士呢?他们又是怎么样的后果?他不知道。
长长叹了口气,踟躇了片刻,终究是旋身而起,向着南营疾驰而去。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有后悔路好走!
南营和西营约莫是同样情景,沉香故技重施,也是扰的他们一阵慌乱。
看看天色,已是三更十分,沉香觉着天气越来越冷,知道大雨将落,看着西、南两处大营不断发出求救信号,却道时机已到,向着城楼跑去。
陆筠本来早就命令兵士埋伏在城门后面,眼见着前面火光冲天,嘶喊不断,心下大喜,知道沉香大事已成,忙下令偷偷打开城门,亲自率领兵士在门外守侯。
深秋虽寒,沉香的额头却仍旧淌下汗来,来回跑了将近五十里,虽说不累,却是心惊不已,若是稍有不慎被发现,乱军之中,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定然没命回来。
陆筠眼见着前面有个人影奔跑而来,心里忍不住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待离的近了,看清是沉香后,长长的舒了口气,仔细招呼手下,“一切听从沉香公子调遣。”
沉香看着夜色道,“此时距大雨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所以我们定要在这半个时辰内抢运回城,若是迟了,全都会丧命。”看了看天色,一挥手,带着众人籍着夜色悄悄潜向东面粮草大营。
果然如他所料,城楼下的士兵已经少了很多,大多被诏回救火。沉香率着众人绕护城河行走,一路遇到几处巡夜兵士,尚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早被沉香扭断脖子扔到了河里。
远远的看见粮草垛子,守兵却是不少。想是前车之鉴,多加派了人手。
沉香略加思索,对着陆筠吩咐,“你先带五百人从北面偷进,不可动手,只造声势,一遇即跑,绕着城墙走一圈,然后回城。”陆筠点头,却是面带忧色,“那沉香公子如何打算?”
沉香苦笑,“只希冀这场雨来的晚些。”陆筠也是苦笑不已,拍着沉香的肩头道,“兄弟保重!”沉香猛的一震,眼眶有些发热,他竟然叫自己兄弟!他知道在这城楼内是没有几个人不反感他的,但是,他叫自己兄弟显然是接受了自己。心里不禁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狠狠的抓住他的手道,“保重!”
陆筠略一点头,带着士兵冲了出去。沉香眼睛不眨的看着,边观察里面动向,边向剩下的士兵吩咐,“等会进去后大家分成三组,一组运送粮草,一组边上守护,一组在里面抵抗叛军,殿后。”见众人点头后才稍微喘了口气。
忽听里面一声锣响,嘶杀声顿起。陆筠不愧是久战沙场,将五百人也分为数组,里里外外,到处鼓掌纳噪,搅得里面守营叛军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分散在这周围。
陆筠眼见里面叛军被搅的恍惚不已,嘴角逸出冷笑,当先率着众人向着外围跑去。叛军果然中技,见陆筠一跑,立时追随而出。
沉香看着他们远去,一挥手,带着剩下的一千五百人蜂拥而进。
人虽多而且杂,却是分工细致。先前的打头兵士进去便抵住余下的为数不多的看守士兵,余下的便三、两一组,将堆放在车上的粮草尽都拖出。
沉香原准备在前开道,遇到阻拦,格杀勿论,但又怕后面的兄弟突围不出,两头为难。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殿后。
前面运送粮草的兵士进展的异常顺利,让沉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眼见着粮草陆续的运进城内,而陆筠按推算也应该进了城,沉香便一面遣着众人离开,一面仔细观察四周动静,却仍旧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眼见着兵士都进入城内,仍旧是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碍。正欲离开,却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沉香!”
回头,眉头猛的皱起,杀气瞬间充盈全身。沉香紧紧握着拳头,全身一阵颤抖,看着对面阴影里的那个黑衣人,目眦欲裂。“我爷爷呢?”
来人却是沉香一直在找的酃鹫,看他眼睛里露出的冷笑,不禁寒气上涌。
酃鹫却是显的很有些不可思议,看着沉香道,“你中了我的毒,还能活到现在,当真不易。”沉香的眼睛里杀气越来越浓,全身衣衫不断的飞舞起来,“我爷爷呢?你把我爷爷怎么样了?”
酃鹫冷笑不语,良久才道,“你早应该知道结果如何,何必还要再问?”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虽然以前也如此想过,却是始终不敢相信,但看此时,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还我爷爷命来。”沉香猛的一声大喝,全身内劲爆发,激起尘土无数。酃鹫的胡须在那劲气的侵袭下摆动不已,然他的眼睛里却仍旧是冷笑的神色。
“今天我不和你斗,我不想杀你,你也等不到我杀你!” 酃鹫冷笑,身子随着那股冷风消失无形。
“回来!”沉香狂啸,刚欲追,脚下却是个踉跄,脑袋里一片轰隆响,眼睛前面暗涌无边的黑暗袭来。
第八章 愁
醒来的时候床前坐着个红衣人,正托着脑袋看窗外发呆。
“月怜?”沉香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床头桌子上放着碗黑黑的药。
月怜见他起来,脸上露出惨淡的笑,道,“你睡了三天了哩!”沉香心里苦笑,端起桌子上的药拼命的咽了下去,道,“我出去走走。”看着月怜苍白的脸色,他不好讲出遇到酃鹫的事,他怕她忧心,虽然是挡不住,迟早都会让她知道。但是越迟让她知道,她也就少几天忧愁揪心的日子吧?
门外依旧是压抑的气氛,只是沉香无论走在哪里,都有人向他点头打招呼,这让沉香很不习惯,不明所以的,偏偏就似乎有很多人认得他的样子。
“沉香公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陆筠。陆筠脸上掩饰不住的忧郁神色在沉香的眼睛里看的异常清楚。
“陆将……兄弟!”沉吟了半晌,生生把“军”字给哽了回去,喊出一声兄弟来。陆筠上来更是忍不住的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却是看着他的右胳膊,那团黑气团聚在胳膊肘下面寸许处,异常的匝眼。
“你身上的这毒?”陆筠迟疑着,终究是问出来。
沉香淡笑下,“无妨,已经好长时间了,早习惯了。”陆筠也陪着笑下,但看的出那笑是何等的勉强。“我们抢回来的那批粮草,圣上已经下令一半留在军中,一半分给京城百姓,这几日正在分发。”说完看着远出叹息了下,接着道,“沉香公子一箭射透叛军脑袋和抢回粮草的事满城皆知,现在各处颂扬哩。”
沉香却猛的愣住,怔怔的站了半晌,才惨淡的笑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着向前走去,“到城头看看吧。”陆筠点头跟上。
城头上仍然是一片萧条景色,时不时的从城墙下射上来几枝冷箭,而城楼上的燧石箭石却是什么也射不进叛军军营,显然是做了防范,将军营后退了数许。
沉香看着不禁皱眉,如此一来,只怕城楼上的这些将士日日憋闷,士气大落。想起木系武功上曾经提及一种兵器叫做劲弩,沉香还记得那张图纸上的制作方法,当下大喜,对着陆筠道,“快遣人拿文房四宝,我将劲弩的图纸画出来。”
“劲弩?”陆筠似乎有些不明白。
“同样射的是箭石,威力却是普通弓箭的三到四倍?”沉香笑着解释,“只是那弩笨重些,可比不得弓的轻巧,将它放在城楼,却是再合适不过。”
陆筠大惊,颇觉得不可思议,“当真有如此神奇的兵器?”
沉香大笑,“造出来便知有没有。”陆筠先是一愣,接着也是大笑,道,“所言是极,所言是极!”当下遣人拿纸笔来。
城楼上日夜防范,楼下也未得休闲,日夜赶工造那劲弩。依着沉香所言,那劲弩威力果然不同凡响,第一次试弩便将城下叛军主帐的黄旗射得洞穿。因为前车之鉴,主帐已经由以前的阵前位置移到了阵后,没想到仍然被这劲弩射中。
城下叛军又羞又怒,又后退数许,留着前面一片空地,每天扛着大盾前来叫战。楼上却是充耳不闻,如此又僵持了一个多月。
沉香的毒伤却是越来越厉害,常常莫名其妙的晕倒。
想他前些日子用着水冰诀的武功强自将胳膊冻住,阻止毒气上涌,只是天气越来越冷,那毒气似乎也适应了,已经慢慢的和胳膊肘处的蛊毒结合。
沉香坐在屋子里不住的叹息,想到自己还没杀了酃鹫为爷爷报仇,想到自己临死前也找不到汨儿……右胳膊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
“沉香?”月怜在门外喊。忙卷下衣袖将胳膊挡住,沉沉的应了声。
月怜进来,带来的却是一碗粥,还微微冒着热气。
越来越难了。沉香心里又是一声叹息,光是看着这些天的伙食,沉香便有所察觉,怕是已经捉襟见肘了吧,以前的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后来又改为一餐,到得现在却是只有一碗粥。
看着月怜苍白的脸色,淡笑道,“你吃吧,我不饿。”
月怜却是凄惨的笑下,“无妨,不饿也吃点吧,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沉香却只是摇头淡笑不语。
月怜将粥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叹息声,“也不知能撑得几时哩?到的城破,和他作对苦命鸳鸯也好。”说着嘴角淡淡的笑意。
沉香也是苦笑不已,道,“能撑得几时便是几时吧。”
月怜要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来,道,“长孙已经从各地开始调粮,约莫这几天就要到了。”沉香淡淡的“嗯”一声,看着她远去。
也许是天太冷了吧,凛冽的寒风不断的从窗子里灌进来,桌上的那碗粥片刻之间就已经凉透。沉香端起,又放下,看着摇摇头,然后走出门去。
街上已经荒凉了很多,连树上的落叶都消失的没有踪影,多是被饥民抢着扫回去做柴火了。
只有几个似是没事做的汉子在街头到处转悠,裹着衣衫,缩着头,一幅猥琐模样。
忽然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喜,齐齐的向一边扑去,沉香赶紧追过去,原来却是发现了只老鼠,几人相互追赶着,从这头跑到那头。
沉香摇头叹息,一场战争,就要累着如此多的黎民百姓,可悲,可叹!
忽然前面追逐老鼠的队伍有个人摔倒在沉香面前。沉香看他,脏乱的头发,邋遢的衣衫破乱不堪,待他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睛才发现,她竟然是个小女孩!
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惊恐的看他。
沉香莫名的觉得心里很疼,眼睛里有泪水要溢出来——这便是皇权相争的后果。想起屋子里还有碗粥,便牵着她的手向回走去。
冰凉的手,冰凉!
沉香将她领进屋子,却怔怔的立在了那里,那碗粥的边上竟然有只老鼠倒着,还在不断的抽搐,他的第一感觉是,难以置信,真的是难以置信——这粥竟然有毒,月怜送来的这碗粥竟然有毒!
脑袋里忽然一阵似要裂开的感觉。坐在椅子上喘息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带回来的那小女孩眼睛不眨的看着那碗粥,心里很不是滋味。
俯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哥哥到外面去给你找点吃的,可好?”见女孩点头,便出了门。却不知该往何处走。
忽然看见身前猛的纵起个人影,在树上连着跳动数下落到地上来,看见沉香,怔怔的站着。这人却是二狗。
“二狗……”沉香看着他手里的麻雀,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狗看看他,再看看他身旁小女孩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手里的麻雀递过来。这回却轮到沉香怔着,他不知道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有人来找他,说是圣上传令让他过去。
沉香点点头,看着二狗道,“你把这麻雀烤了,分一只她便好了。”见二狗点头,才跟着来人向着皇宫而去,半路回过头来,见二狗依旧还在那里站着,看着沉香的背影。
御书房里人不多,除了长孙外,还有齐善和太傅,月怜也在后面坐着,只是眼睛一直没看向沉香。
长孙对着太傅和齐善叮嘱了两句,便让他们出去,只留着月怜和沉香在里面。
“我想……”长孙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沉香淡笑,眼睛却一直看的是月怜。
“我想请你再出城一次,帮我夺回些粮草。”听到这话,沉香终于回过头来。
“月前的那次夺取粮草早让他们做了准备,哪会再让我们偷粮草回来?”沉香淡淡道。
长孙却是摇头,“不是夺取他们的粮草,而是我们自己的粮草。四处运来的粮草都被燕王阻在城外,根本运不进来,所以我想请你……”
“这倒无妨,只是这些粮草怎么才能运的进来,燕王五十万军队在城外压着,要透过那些兵士,将粮草晕运进城来,好象……根本没有可能。”沉香沉吟着。
“的确是难办啊!”长孙长长的叹息声,眼睛又看向月怜,一种深长的意味。“不过,上次你用计可以夺回来,这次也未尝不可。”
“何计?”
“事起之日便知了。”长孙笑着,卖了个关子。
沉香也笑,只是笑里一种悲哀的心凉却是没人能够读懂。
第九章 破城
沉香被诏上城楼的那天,天色阴沉的可怕,不时有细碎的雪沫飘下来,砸在众人的脸上。
长孙看着城楼下不断飘起的炊烟,道,“今晚兄弟们也能如他们样尽享晚饭。”看着沉香,眼睛里是种悠远的意味。
沉香看着长孙,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有中恐惧的感觉,他不是怕死,他是担心自己胳膊上的毒伤。若是途中毒伤发作,恐怕就是累着各兄弟们陪自己丧命了。
长孙指着前面模糊的地平线道,“我们的粮草就在那个地方,能否夺回来,关键就要看沉香公子了。”
沉香点头,脸上淡淡的笑意。
长孙忽然一挥手,高声道,“拿酒来。”言毕立时有兵士抬上来数坛未开封的酒坛。长孙当先倒了杯递到沉香手中,又自己斟了杯。然后看着城楼上的士兵道,“这是皇宫里的最后几坛藏酒,今日便为各位勇士饯行,若是有愿意跟随沉香公子出去夺粮的自己上来倒一杯,我们一起干了,为了京城的百姓,为了早日打退叛军!”说着眼角慢慢沁出泪来。
沉香回过头去,他不愿意看到这些让他动情的场面——他的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把他们带回来。
“好!各位勇士们,为了我们的父母兄弟,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我们干了这杯!”长孙站在城楼上声音哽咽,那袭黄衫在微风中淡淡飘舞。
沉香对着众人高高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狠狠的砸裂在城楼上。众人也随之,噼噼啪啪,不绝于耳!
城门慢慢的裂开一条缝隙,当先一匹白马奔出,然后再一匹……浩浩荡荡,停留在城楼下的那一片空地上,重新集结阵形。
五百勇士,五百匹战马,静静的站在燕王五十万大军阵前,惊的燕王的打头军不禁后退了数步。他们实在不知道这出来的五百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个个眼睛里满是杀气,手里紧紧擎着自己的兵器,眼睛一直看向自己大营的后面,再后面,完全没把前面的这十万铁甲侍卫放在眼里。
他们脸上现出决绝的神情,完全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这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五百来自幽冥地狱的死神吧。
“冲!”方形的阵里有个淡淡的声音吐出。
五百人顿时犹如黄河决堤的气势向前冲去,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矛,利剑,不断不断的砍杀在叛军的胸口、颈上,他们沉默太久了,便就在这无边的愤怒中爆发吧!
凭着这股气势,在乱军中竟然冲击了有数丈远。待对方反应过来面对他们的只不过才五百人时,便又开始叫嚣起来,自己五十万的军队,便就是压也把他们给压死了。
嘲笑声,叫骂声开始不断的传来,原本被冲散的叛军又重新集结,在主帅帐前结成一道铁的屏障。
长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突去的五百勇士,心下感叹,倒真是群热血男儿。只是齐善和太傅的眼神有些异样。
“开城门,攻西。”长孙慢慢下令。
“是。”齐善领命。
叛军对这五百人倒还是畏忌的,他们的方阵怎么也突不破,站在外围的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杀的一人便就够本了,再杀一个就是赚了。
所以他们无论是在砍杀还是被杀的时候脸上都满是笑意,这让叛军心里很是不安。
“他们是不怕死的!”终于有人喊起来。
“弓箭手准备。”他们脸上也终于现出嘲笑的表情来,就算你们不怕死又怎么样?一轮箭石打下,难不成你们还能飞天?
叛军的那个统帅冷笑着,招呼手下的弓箭手快快准备,多少天来未能打过一场象样点的仗,此时能够杀了他们也算是头功一件,想着不禁大笑起来。
战争来第一件功劳便由自己夺得了,这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忽然旁边骚乱起来,烟火冲天,呐喊声不断的传来。
“那边也杀过来了!”有人大喊。判军统帅一把抓过那兵士,“那边多少人?”
“约莫两万人。”
两万人?统帅在心里略一衡量,嘴角冷笑,杀两万人的功劳可比杀五百人来的多。当即下令道,“移军西面,弓箭手打头阵。”
“那这边呢?”有人问。
“这边随他们走,后面燕王的四十万大军,难道他们能飞过去不成?”统帅冷笑。
说着原本拦着这五百人的叛军人马立时转移,对他们根本不加阻拦。五百人的方阵便就借着这个时机向前推进了数许,直直插到了燕王后面军队里。
“你说他们跑出来所为者何?”燕王朱棣坐在马车上,冷冷的看着前面那奔来的五百兵士。
“或许是为了后面的粮草?”旁边谋臣答。
“不象,后面粮草我早已派人焚毁,长孙也已经知道,若说是又有粮草运到,他也不应该只派这么点兵士出来。”朱棣摇摇头,他想不明白。
“看看也就知晓了罢!”旁边有人叹息。
城楼上长孙看着那五百人虽未受到什么阻拦,却也是折损了有将近十之二、三,心里却是焦急的紧,面上却仍然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准放箭,将他们一一逐杀,看他们究竟是不是铁做的?”朱棣下令。
眼见着那阵形越来越近,忽然旁边跑出一队人马来,直直的刺向朱棣的马车。
“队形终于散了。”朱棣也不禁一声叹息。那是一队彪悍的人马,从他们眼睛里早已看不出什么生死,人人握紧手中的兵器,眼睛里的杀气可以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只是,这队人马却怎么也未能奔到朱棣马车前,他的那黄蓬马车上,安然的立着两个贴身侍卫,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声惨叫,一个兵士的胳膊被生生砍断,从马上落下来,翻滚在地上。“你若投降,骂声长孙不得好死,我便让你死个痛快。”旁边燕王的兵士厉声喝道。
他虚弱的滩倒在地上,嘶哑着声音,“你来,我说。”那人迟疑着,终究是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我说,朱棣不得好死。”那叛军猛的一惊,手中长剑猛的挥起,然而,没来的及斩下就掉落在了地上,却是那个兵士在他吼间咬了口,撕下他的一块肉来,满嘴都是血。
后面的长矛不断的刺过来,刺进他的胸腔,他的脸上却仍是笑意,那声让人发惧的大笑永久的停留在寒风中。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分出的那队人马终于全都死在了朱棣侍卫的马蹄下,最后个兵士挥舞着剑奋力向朱棣刺去,却不料被别人刺中了右腿,便在地上爬着向前。每爬一步,身上便被无情的刺一下,待爬到朱棣马车前时,全身衣服早已尽都碎裂、体无完肤,被朱棣的侍卫一剑将头削下,鲜血洒映在微白的雪地上。
长孙在城楼上看的鲜血上涌,狠狠的捏住了拳头,指头因为用力已经变的青紫。
太傅看着他,脸上满是疑虑,“怎么没见到沉香出来?”看着那已经死伤贻尽的五百勇士,此时只剩下百人左右,都是全身浴血,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天空下。或许他们想过在这美好的蓝天下,在这广袤的平原上,尽情的演绎自己的人生,却是被这无情的战争给扼杀了。
正说着,忽的看见正中的那几匹原本没人的白马上,突然跃起个人来,手中长鞭急甩,几个叛军的魂灵便被锁在了鞭下。
“他,他……他是沉香?”看着那悠远的身影,太傅颇觉得不可思议。
长孙摇头,冷叹,“不是。”眼睛无力的睁着,看着那个身影在紧存的几匹战马间来回的寻找。
紧接着又是个身影从马腹下跃出,原来先前几人一直隐在马腹下,直到此时,才露面出来。
月怜一把拉住沉香的衣袖道,“长孙呢?长孙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他在城楼上。”沉香一面挡住刺来的长矛,一面说着,声音却是异常的低沉。
月怜却是忽然愣住,缓缓的回过头去,看着城楼上那袭黄袍临风。
“他没有来,他为什么没有来?”月怜紧紧的扣住沉香的手,因为过分激动,指甲嵌进沉香肉里。
“他根本就没准备走,他是一国之君,他若是走了,你要他的军队怎么办,臣民怎么办?”沉香看着她的眼睛,“他要你走,他要你好好的活下来,等他平了叛军定会去找你。”
“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你在和他一起骗我。”月怜眼睛里满是泪水,积聚着,却没有落下来,她不会让沉香看见她落泪的,也不会让这里剩下的勇士看到她的泪。
“走吧。”沉香带着她在战马间来回躲避,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疼痛不已。
“我要回去。”月怜看着城楼上的那个人影在女墙上背过身去,便下定了决心,即使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的。
“不能,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就不能在回去。”沉香冷冷道。
“呵!”一声冷叱,“我就要回去,你能拦我何?”月怜红着眼,连这等狠话都说了出来,她没看见沉香眼里冷锐的光。
“你可知道,你这一回,这次出来的五百兄弟就是白白的丧命于此,他们拼死杀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你送出来么?”沉香一声冷喝,将刺过来的那柄长枪生生折断,虽说他武功了得,但是在这乱军之中,先前为月怜挡的几剑,却把自己给曝在他们的兵刃之下,几处伤口,虽说不深,却也是火燎似的疼。
“就算我死,我也要回去!”月怜紧紧的盯着沉香的眼睛,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决绝,是坚毅。
“好。”沉香回过头,看着身旁几个落寞的人影,长长的出了口气,猛的一声长喝,“那你就回去好了,就当这五百兄弟只是用来给你陪葬的好了。”环顾四周,带出来的五百兄弟竟然剩下不到十人。
果然如他所想,自嘲的——他没能把他们带回去。
若不是先前在马下听到陆筠对他说这次出来只是为了把王妃送出来,他又怎么会相信,长孙竟然愿意出五百人的代价,只为救月怜一人,如今事已至此,若不能把她送出去,他怎么对得起这战死的五百兄弟?怎么对得起?
现在还活着的除了他,陆筠外,还有几个他认得的将士,另外还有个一直在他周围护着他的竟然是二狗——那个生长在山林,活在军中的小子。
难道是他记得和自己在校场上的那一战,为防他脑袋砸在地上自己用胸将他挺住?便是如此就用自己的生命来回报,沉香摇头冷笑,“月怜啊,太多人为了你,不值得,不值得……”
二狗看着月怜远去,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沉香,不知何去何从。
朱棣看着那袭红衫女子离去,竟然下了停止追杀的命令。
停止追杀沉香,前面却依旧对月怜进行围追堵截。
沉香紧紧咬着牙帮,看着身前可怜的几个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帮她,回城!”
一勒马,前蹄仰起,一声长嘶。
月怜挥舞着手中长鞭,一次又一次的缠在叛军的颈间,只是几个起落,身上便多了几道伤痕,乱军之多,实在让她难以想象。
心里一声冷叹,怕是无缘再见到他了吧。
不知为何,莫名的向后面张望了眼,乍看间,却是惊喜异常,那千军万马间,竟然有雪白的五骑向这里彪驰而来。
“沉香。”沉吟着,终究是喊了出来。肩头却猛的一振,回过头来,竟然被根长枪刺中,银白的枪头,开始有血丝顺着流下来。
城楼上的人猛的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沉香一掠而起,看见前面拿着长枪的将军红色披风,铁黑盔甲。月怜从马上滚落下来,沉香猛的沉下身子,终于抢在她落地前将她托住。
“如何?”看她肩头那枪并不怎么深,也未伤及要害,长长舒了口气。待抬起头来,正看见二狗撕碎个兵士的胳膊,一跃而起,直扑那将军。
那将军功夫也是不俗,直直后退,刚脱离二狗杀招,一回头,正好站在沉香身前,抬眼看来,不禁愣住。
沉香也是愕然,张大了嘴巴。看着后面二狗一抓已然抓来,猛的放开月怜,揽着那将军闪向一边。
这回二狗却是愣着,怔怔的看着两人。
“汨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寻找了多少日子未有消息,却在这里碰到,而她,竟然是叛军的将军!
“沉香……”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几人就这么僵持着,看着雪沫从两人的间隙间慢慢飘落,月怜感叹,原来沉香一直要走的姑娘就是她?
仔细看着,倒不失是个美人。皎白的脸,细弯的眉,微微高翘的鼻,淡红的唇。
城楼上,齐善看着城下一切,眼睛里闪过刀锋般冷锐的光,对着长孙道,“难道他们曾是旧识?”
“不知。”长孙摇头。
“哦。”齐善点头,不再言语,却微微向旁边的太傅使了个眼色。
燕王朱棣听着手下士兵的禀报,嘴角逸出淡笑,问身旁的侍卫,“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放沉香走?”
那侍卫躬身,“不知。”
朱棣笑道,“这么说,先前故意让他夺走粮草你也是不懂了?”那侍卫点头。
朱棣长长出了口气,将手伸出,接住天空中的一片雪沫,看着它在手心融化,叹息声道,“想那沉香是前朝皇子,却不明自己身份,屡建奇功,你说,长孙的那帮大臣会怎么想?”
“会杀了他?”侍卫试探着问。
“长孙生性柔弱,却是心地善良,岂会容人杀了他?他的那帮大臣,也就来个暗杀罢了。”朱棣冷笑。
“但如今放沉香出来,岂不是就没机会再杀他?”
“也不尽然,所以我要放他回去,这次长孙为了个女子让五百士兵丧命,朝中定会有人不满,等到沉香回去,说不定会有人投靠到他的手下,那时,内乱一起,我们就可以坐收鱼翁之利。”朱棣喝过口酒,指着前面道,“你看那城楼上。”
那侍卫抬头,只见城楼的一角出,正有张尽弩慢慢的被推了出来。
沉香怔怔的看着她,“原来你并不是什么妃子,你是朱棣的人?”女子看天,叹息。良久才道,“我叫朱汨,是朱棣的女儿。”看着沉香一众惊愕的表情,淡笑道,“很吃惊么?”
又接着道,“我一直潜伏在皇宫内是因为我是细作,我要把长孙的一切禀告给父王,哪里会知道遇到了你这个傻小子呢。还真是傻的可爱哩!”说着后退几步,道,“沉香,我今天放你走,日后见到了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哩!”
对着手下一挥手,“让开一条道来!”
“可是,公主,主公说……”旁边的副将不安的提醒。
“我说让出一条道来!”猛然间的一声厉喝,将那副将生生震住。无奈的挥挥手,原本拥挤着的兵士立即散开,让出一条直通城门的小路来。
“记住,沿着这条路走回去……”手指着后面的城墙,“以后就是敌人了哩。”脸上惨淡的笑,只是瞬间,这脸上便替换了数个表情。
也许是沉香太过震惊吧!竟然没有听见身后羽箭的破空声。只看见朱汨疯似的跑过来把自己拨向一边,然后看着那箭矢从她胸口钉过。
她散乱的头发模糊了沉香的眼。
城楼上长孙猛的一震,眼睛里凌厉的冷光扫过齐善的脸,“谁让你放箭的?谁让你放箭的啊?”
“圣上……”齐善和太傅同时跪下,“臣等罪过,实在该诛,但沉香不可不除!想他屡建大功,那些兵士对他早是钦佩不已,今日看他与判军也有接触,若是再容他回城来,日后必是大患,还请皇上三思!”
长孙原本紧紧抓着齐善衣袖的手忽然放开,他说的,又哪里有错,难道是自己错了,早先就不该留他?
朱棣看着那袭红色的影子忽然倒下来,擎在手里的酒杯猛的捏碎,“汨儿……汨儿怎么了?”紧紧的盯着传令官。
“公主她……她中箭了。”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他岂会不知燕王的脾气?
朱棣猛的站起来,身体不停的颤抖,“你是说刚才汨儿竟然为沉香挡了一箭?”
“是。”传令官老老实实的回答。
“沉香!”朱棣铁青着脸,“诛杀沉香!”猛的拔剑而起,多年来未动的宝剑终于在这一刻拔出,下了死的命令:诛杀沉香,不死不休!
沉香将朱汨揽在怀中,看她苍白的脸色,看她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染透她的衣襟。朱汨轻轻笑着,手指淡淡在沉香脸上刮过,眼皮无力的睁着,缓缓道,“你不仅傻的可爱,还夺走了个傻女孩的……心哩!”
“你以后想着我,一定要笑哩!你太过忧郁了,多笑着会比较好看,才会有女孩子喜欢哩!”朱汨说完,眼角滴下一行泪来,“沉香,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哩,我……我先走了。”说着抬起的手臂无力的沉下来,那惨淡的笑永久的埋在了脸上。
沉香看着汨儿的遗容,沉默,沉默……脸上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后面的声响也越来越大,朱棣的这五十万军队,竟然在此时全都压了上来,只为着四个字——诛杀沉香!
几人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沉香默默无语。只见沉香忽然回过头来,原本束扎的头发完全散乱开来,那么温文而雅的一个人,如今看到的只剩下无尽的杀意。
沉香眼睛却死死的看着城上,目眦欲裂,手指着城楼上的那袭黄袍,大喝,“长孙,我要你还命来!”先前还是以兄弟相称的两个人,须臾间已经反目。
后面燕王大军的马蹄声如排山倒海般逼来,震的地面抖动。
沉香拔地而起,在空中起起落落,直奔城头。
“沉香,你不能杀长孙……”月怜也跟着飞奔而起,顾不得肩头的伤痛。陆筠看着两人远去,一垛脚,招呼剩下的几个人,“拖住后面的叛军!”
只是这只能算是他们的意愿而已,区区的几个人,如何能挡得住燕王的五十万大军。
“快放箭!”城楼上齐善看着沉香越来越近,慌忙下令。
劲弩的箭,自嘲的——自己造出来的弩却击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现在又对向了自己。沉香冷笑不语,原来你早就想除了我。棒打出头鸟,果然不错!
看着前面的城墙,不断的有燧石和箭石射下来。
长孙在城头长长叹息,缓缓下令,“让他上来罢!”齐善紧盯着他的眼睛,终究是叹了口气,点头。从城楼上放下一段绳索。
沉香看着绳索,微微愣了下,更欲抬手爬起,忽看到头上一袭红影飘过,却是月怜。只见她在城墙中央揽绳借力,一个起身跃上城楼,却也不忘了斩断那绳索。
沉香看着长绳在空中慢慢坠落,心里如北海冰凌般冰凉。月怜,你也这样对我?
后面的箭石不断的射来,从沉香声旁呼啸而过。
“只便如次,我就上不去了么?”沉香冷笑。
提身纵起,贴着城墙不断上升,心里却是越来越冷,这城墙上竟然牢固如斯,没有半分的借力之处,沉香看着那城垛子就在头上几许,却是偏偏力竭不能再上升半分。
“喂……”身后忽然有人喊他,沉香回头。看到的却是二狗淡笑的脸,只见他抬手拾起一柄短弓,后仰拉弦,长箭脱手而出,向着城墙射去。
沉香笑,这小子却也不傻。脚在箭矢上踏过,借力跃起,一个翻身落上城头。
“你为什么要逼我杀你?”沉香冷笑,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你杀便是了。”长孙淡笑,眼睛看向别处。
沉香冷笑,“若是有人杀了月怜,你也定会饶他不得,今日,便就做个了解吧。”说着衣衫鼓起,内息来回流动。
“叱”,拔剑出鞘的声音,月怜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宝剑指着沉香,“你若是杀了他,我定会杀了你。”
沉香冷笑摇头,“纵是死在你手上,我也定杀他。”
月怜一愣,随即冷笑着,旋过剑来横在自己脖颈前,“你若是动一下,我便死在你面前。”
沉香怔怔的站着,目眦欲裂,半晌才冷冷道,“你明知道,我答应你爷爷会好好待你,你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伤害,你也明知道,我今天必杀他不可……你,你为什么要逼我?”
月怜泪如断线的珠子颗颗滴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不能杀了他,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月怜哽咽,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怔怔的看她。
“嘿嘿……哈哈……”沉香终于忍不住的大笑起来,状态癫狂,对着月怜道,“一切都是你们的对,我只有错,我生下来就是错,是么?我只能为着你们,是么?那好,我今日便要试试,看我能不能逆天而行?”说着右拳猛然抬起,在月怜的脸前扫过,打到城墙垛子上,石屑纷飞。拳风扫的月怜散乱的头发掠向两边。
冷笑着看自己的右胳膊,那团黑气终于打破禁止和胳膊肘处的蛊毒结合。其实自中毒以来,沉香再也没用过自己的右臂,怕的就是激化毒气的运行,此刻,却是心甘情愿的。不禁脑袋有些发晕,眼睛疲惫不堪,无边的黑暗向着自己袭来,脑袋深处却有个金色亮光,汨儿正微笑着向自己招手,那么美丽的微笑,那么的美丽……
齐善看着沉香倒下,忙向手下招呼,“以防万一,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头。”几个兵士应允而至,手里的长刀举起。
忽然一声厉喝,半空中落下个人来,一把掀开士兵,一转手,又夺过把长刀,在几个兵士的喉间滑过。
狠狠的看了几人一眼,似要记住他们的样子般,“匡当”声扔下长刀,抱着沉香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快,快,快放箭!”太傅对着弓箭手招呼,岂知城下的那有如雨丝的箭石也瞬间向着两人射去。
城墙外面,两个浴血的身影在密集的箭石下沉重坠落,掉入了护城河中。砸破的冰面上泛起点点水花,空中几只昏鸦呼啸而过。
雪下得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色,掩盖住撕碎的尸体和沉痛的血色。
第十章 尾声
宁静的小村,因为远离战场,安静祥和。
村民白天闲着无事,就喜欢到这里唯一的个茶馆来喝点凉茶,听听说书人讲讲外面的故事。他们对于这个说书人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在个寒冷的冬天被人拖来的,然后就一直住在了这里。常年在茶馆里讲在外面新奇的故事,村民们也是百听不厌,尤其喜欢破城。
“后来,那沉香到那里去了呢?死了没有?”有个小姑娘眨着眼睛问他。
说书人笑着摸摸她的头,“这谁知道呢?据说有人在护城河里找过,却是什么都没有,连那个救他的人也没找到。”
“救他的又是谁呢?”
“这也是个谜啊,谁又知道是谁救的他呢?”说书人喝口茶,笑着离去,留下满屋子的人想着他们认为合理的结局。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说书人且歌且唱,转眼消失在山林里。
山间的个木房子里,一青年熬着中药,见说书人进来,忙取来让他喝了,然后怔了半晌道,“城破了。”说书人微微一愣,静静的看着窗外,良久才道,“破了也好,难得老百姓得个清平。”
远处斜阳里,两个愁淡的影子,静静的看着……
注:建文四年,朱允文苦苦支撑三年,最终南京城破,燕王朱棣即位,改洪武三十五年,次年改远为永乐元年,朱允文不知所终。
完稿于零六年七月一日二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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