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感觉自己象是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又重新获得了自由。于是就有些难以置信这儿的冬天还有这么好的阳光。危迎面笑着走过来时,我低声对他笑道:“我他妈的今后再也不考研了!”
吃过午饭,危送我回楼上,说:“好好休息一下;很长时间没做美梦了吧!”不知怎么,我竟睡不着了,一个人在宿舍里辗转反侧一会儿想考试,一会儿想家;传呼器响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半梦半醒的。
危说:“咱们庆祝一下吧。”我便匆匆梳洗一下,下楼和危去湘皖酒家打牙祭。连日的紧张考试令我疲惫不堪,危搂着我走向熟悉的二楼临窗小桌时,我笑道:“考研简直是对人类身心毫无怜悯的摧残!”
危笑道:“你还有机会吗?一辈子就一次啊!人生能有几回搏?!──小姐!”他转头朝外面打了一个响指。湘皖这两年越来越不着了,就这服务态度便跟不上形势了。
我幽幽地叹口气。
危道:“人家都说读研的是男穷女丑,咱们穷不假,可我看您还算对得起观众的啦,怎么会去考研呢?”然后狡黠地笑。
“没办法,我暗恋上了我们实验室的大师兄,只好再埋伏下来等待时机下手啦!”
危耸耸肩,“嗬,敢情我要在不久的将来被抛弃啦?!”
“当今时代不努力可是要遭淘汰的哦?!”我瞟他一眼,然后对着窗外的冬日天空笑。
危是我的男朋友,因为一心准备出国,他已经放弃保送读研的资格,幸好他十月份的G考得不错,这半年一边办申请出国的各种事情,一边做我的考研陪读,让我在紧张的复习期间有份安慰和鼓励。其实我的英语也不错,可是却一直不能横下心来准备托福和GRE的考试,如今看危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却不禁时时泛起妒意了。有时问自己为什么和这个校园许多的男女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跑到资本主义的土地上去干什么。害怕工作难找,害怕社会,又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再努力一下准备T或G,于是就选择了考研,好歹给自己留条退路。
付账时,危又要求单独付,被我拒绝了;危便有点难堪地笑道:“总是这么固执!”
我笑笑,挽了他的胳膊,走到街对面的“音乐天堂”看磁带;虽然并不一定买,可自己还是喜欢在柜台前流连忘返,有时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追星的中学生一样,喜欢浏览有关明星的花边新闻,羡慕磁带封面上歌星那光彩照人的形像,甚至常常为发现某个明星不是那么英俊漂亮──比如张学友不太光滑的双颊孟庭苇不那么纯情清丽的面部──而沾沾窃喜。这好像是城市给我的一种象感冒一样不那么严重危害健康的疾病。有研究说,有周期的感冒,比如一年六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抗癌的作用,我就常对危说:“哈!我的这个习惯一定可以预防忧郁症都市恐惧症什么的!”危不置可否的笑笑。
出了“音乐天堂”,外面正灯火辉煌;城市夜景令我迷恋。冬夜的风冷冷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危的左臂环过我的腰,用他的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又用右手握住我的右手,向我耳畔道:“还冷吗?”
危的手大而温暖,令我常常奇怪为何冬风奈何他不得,危常得意地说:“咱是热血男儿呀!”
我们相偎着走回校园去。我说在屋里睡了一个下午,怪腻烦的,危便带我去他们实验室。一个小个子男生看去很害羞,和危打了招呼,又怪不自在地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进BBS慢悠悠地看这一个多月的信,危倒了一杯开水来,道:“委屈一下,这儿就一个杯子;你先喝。”
我感激地笑笑。危一直尊重我不和别人共碗共杯的习惯。每次吃饭时看见别的情侣互相喂菜喂饭什么的,危就学我的口气,又很女性地一皱眉道:“真恶心。”
自己看完信,洗了杯子,又给危倒了一杯;他正在津津有味地打MUD,双眼紧盯着屏幕,好不容易腾出右手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嘴里发出被烫后的声音,放下杯子,又忙着在游戏里吃喝了。
自己倒一直想着爱情版里转贴的一个很标准的纯情的爱情故事,脑海里转着男主人公由商界巨子因车祸而残废的情节,觉得有些可笑可又舍不得将这故事从脑子里一棍子打出去。站在危身后呆了一会儿,有些累,便伏在他肩头,搂了他的脖子,双手在他的下巴上游动,看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文字,一种柔情从心底慢慢升腾起来。
屏幕上这时显示一个叫牛肉汤的女角色不停地对危的角色岳洋发出动作,又是吻又是拥的,我直发笑。危道:“唉!在MUD里面连男的都免不了被骚扰!”
我忽然有所感,松了搂他的双臂,又进BBS会议室和人聊天玩。
十点时,铃响了,我们便关机熄灯,走出了实验楼。我觉得有些累,两人就在那棵白杨树下礼节性地一吻,各自上楼。
接下来的两天,自己忙着修订了一下危替我准备的求职材料,又不时进BBS混一会儿,到第三天,忙忙慌慌地收拾行李去南京。
到了南京,先去医学院找薛非。我提着行李上了他们男女混住的小楼,眼睛就不敢再放肆地看四周,虽然已很难看到几个人影。到她们的宿舍门口,门关着,喘息了一会儿,除了手套敲门。轻轻三下,里面似乎有响动,却半天没人来开门。自己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于是又厚了脸皮去打扰人家。这回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平凡的女性的脸探出来,带点不满的神色(似乎因为我是个陌生的女的,那不满的神情有些淡下去)问:“请问,你找谁?”我倒有些脸红,带了歉意道:“对不起啊,我找薛非,我是她的高中同学;她,还没回去吧?”那位女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些友好的神情来,说:“还没有,她考完研,还要帮老板翻译点英文资料呢。现在,她可能在实验室呢。我去替你把她叫回来。你进来吧,从哪儿过来的,怪累的吧?”我忙说“没什么,合肥离这儿很近,只有三个小时的汽车”,一边拎了包跟她的身影转进宿舍去。自己转身张望她们的宿舍,刚觉得似乎还是老样子,忽然看到一个男的坐在她们唯一的大桌子边,不禁吓了一跳,又不知该不该打招呼。男生假装在翻一本杂志,那女生拿了梳子梳头,说:“包就放那儿吧,一会儿她就来──我们出去吧。薛非的高中同学。”我的“你好”夭折在喉咙里。他们出去,带上门,自己一时倒不敢坐,只是站在那儿望墙上的明星像。
晚上非儿和她的男友一起请我吃饭,然后又去新街口的一家舞厅跳舞。非儿的男友长得很斯文,穿着也微微透着南方人的精致。吃饭时,他笑道:“你们那儿的女孩子都像你俩这么漂亮吗?”我一愣,反问非儿:“你们这儿的男孩子都这么会说话么?”非儿笑了起来,说:“我不知道,是否一个女孩子带女友和男友一起吃饭,都要面对这么需要智慧的问答?!──李明,你少花心,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了;男朋友这么高,这么壮哦!”非儿一边说一边比划,李明伸一下舌头,将两罐饮料开好放在我们面前。
舞厅不大,但很精致;灯光明明灭灭地旋转,音乐时低时高地变幻,桌上放了一小碟水,里面漂着一枝烛;这样的氛围,竟然让我的心也有些梦幻温馨起来。和非儿跳了一曲,和李明跳了一曲,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那儿看烛光,看穿梭的人群,不时地拒绝一下来邀舞的男性。后来开始跳迪斯科,我们三人一起在人群中舞动,非儿和我分别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红色的围巾,跳舞时它们便象绸缎般飘扬,引得全场的喝彩,许多人围着我们跳起来,自己简直有点头晕了。
回去时,已经快十一点。非儿一边指点我洗漱,一边讲她替我找工作的情况。和预料的差不多,非儿在江苏展览馆的人才交流市场因我碰了不少钉子,人家说“本人不来的,我们无法考虑”,或者禁不住非儿的攻势,收了我的履历,还不忘告诉一声“原则上我们单位不考虑女性”,我一边听,一边洗,一边回应非儿的大声倾诉。非儿理好床铺,说:
“张美晨回去了──今天下午在这儿的那个,你睡我的铺,我睡她的吧。”熄了灯,两人才真正开始聊各自的半年生活。
非儿问:“你考研考得怎么样?”
“应当没什么问题吧。所以我想工作什么的,暂时也不用多费心了;这些新修改的简历放你这儿,你有机会就再送出去试试,我也不抱多大希望。得过且过!你呢?”
非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考得还可以,不过我不想上了。”
“为什么?”
“我想明年结婚了!”
我吃了一惊,隔了半天,问:“你很爱李明?”
非儿叹口气,“反正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迟早得结婚;拖下去,对女人最没好处的了。他家人希望我们早结婚呢,他爸妈得子迟。”
“可是……”
“我联系的医院妇产科还是挺好的,有两个老大夫,快退了;我想结婚后,再去北京读研,也不错。”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忽然觉得世界变化很快,明年非儿就要为人妇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目前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去想这事,更不要说去做。
“恋爱时,还是谨慎点;真的,出了事还是女人亏,咱们又不能象别人哭哭闹闹的……
蓝儿,记住我的话;我自己处理的时候,忽然哭了,觉得自己傻傻的,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子──不过,他好歹还是很爱我,在爱的时候结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夜自己又几乎失眠;第二天两人十点多才起床,下午我过江到浦口的大伯家呆了一天,第三天从那儿直接搭车回家了。
家中已经满是新年的气氛,母亲一边忙着做豆腐,做年糕,还有菜包子,一边不时地抱怨腿疼。我们劝她歇歇或者去医院看看,她又说“可能是神经痛吧,不要紧的。”父亲带的初三年级放假迟,回来后就帮她和面斩肉炸圆子;林白比我早回来几天,成天倒闲着,打他的掌上游戏机。快除夕时又全家出动,一起上街进行最后的年货疯狂大采购。父母各自买了些廉价的衣服鞋物,我们俩好不容易婉言谢绝老爸老妈替我们买新年衣物的好意。
后来又去菜市买点葱蒜姜辣椒什么的,负责看货的我们忽然发现菜市边口居然出现了一家花店。
林白说:“姐,我们买束花回去过年?”
我想想,道:“算了,买回去还不给骂死?我们的浪漫,爸妈是永远不懂的哦!”
林白无奈地作个鬼脸,还是朝那边看,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今天是情人
节!怪不得那么多人买花呢!”
我也忽然醒悟过来,笑道:“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要鲜花干什么?”
林白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冷笑道:“不至于吧?我看您不是班花也是系花的模样,还没情人?!”
我白他一眼:“得了,那个厦门的女孩子和你怎么样了?”
林白诡秘地一笑:“现在完成时了。”
“到底是……”
爸妈已经大方便袋小方便袋地走过来,还在说秤足秤不足之类的。
除夕夜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到最后,爸妈都已经睡了,林白在新年钟声响时,出去放烟火;繁星和烟火交相辉映,再加上四周传来的鞭炮声,真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新年氛围。年初一的早上,在南房里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闹醒,慌忙起来洗漱,爸在厨房放元宵,妈虽按规矩要在这一天休息,仍然紧跟着起了床,给来拜年的小孩子散糖和糕,给年轻人散烟和瓜子,然后催促我们吃过汤圆也去村里拜年。回来时,自己的口袋给装满了花生瓜子,爸已经和人上了麻将桌子,妈和几个婶子们聊天,林白继续上床睡觉去了。自己无事可做,想想,似乎每年都是如此;所谓的新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刻,而紧接着的则是片片空白;烙在回忆中的偏偏就是那些短暂而温馨的瞬间,让我年年回家,年年挂念着春节。
初二到外婆那边拜年,初三回来休息一天,初四下午呆在家里实在无聊,就步行去琴家;琴是我的初中同学,当时也是我们班上仅次于我的学生。乡村的风已经不是那么凛冽了,我走田间小道,踩着软软的枯黄的衰草,心情便如这阳光般温和。到琴家,发现琴在织毛衣,倒开了一阵子玩笑。
坐在琴的闺房里,与她神吹胡侃时自然提到了许多老同学的情况,感叹有的已经结婚了有的去南方打工还有一个蹲了班房之后,就扯到几个自认为颇有出息的人身上。我是那个班后来唯一考上重点本科的学生,琴与另外三人上了大专,还有三四人初中毕业读了中专和中师。
当我和琴谈起帆,脑海里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头发整齐,衣衫整洁,面带静静的笑容,极易害羞脸红。帆曾是我的同桌。在那些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岁月里,我们浑不知愁为何物地渡过了初中。帆是有点与众不同的,不仅在于他的漂亮干净整洁,还有他的做村支书的父亲和考上大学的哥哥都让我们有一些羡慕乃至不曾察觉的妒嫉。不过,友谊是存在且纯真的: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和帆在自习课上分享我从家里带去的蚕豆,一边低声地说笑;记得两人扒着一本他们村里订的《垦春泥》之类的杂志读得津津有味;记得我给他讲题时,他脸上的微微泛红;记得冬天的清晨他曾握过我冻得冰冷的手,一边讷讷地笑话我手上的冻疮;记得分别时他写在我的留言本上的改编的费翔的歌词“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是绝不会愿意毕业的”……
许多美好的记忆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心里想着帆不知是否也已经走入两人世界,就对琴说:“我们去看看他,好吗?”
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同意了与我一起步行去拜访离她家只两公里的帆家。走在路上,不禁又感慨起往昔。初中毕业后,我和帆只见过几次面,且多是在路上匆匆忙忙打个招呼而已;高中三年大一大二还一直互送祝福的卡片,偶尔也写两封信谈谈身在新所的感慨和对往昔的怀念,大三时断了音讯。一转眼,竟要大学毕业了,半年后又知道自己会在哪里会干什么呢?而与这些老同学无疑更少见面的机会……当琴笑问我与大学的男友究竟如何作结时,我淡淡笑道:“谁知道呢?说爱吧,远没到那生死相许的份上;说不爱吧,他与别的女孩子亲热一下,自己没准要气疯了。”琴便道:“你总爱走极端。我不以为然。”
应当说那天真是凑巧得很,我们到达帆家时,不仅帆在,还意外地见到了多年没有消息的另外一位老同学洋。而且,大家兴致都很高,没有我常害怕老友相见却无话可说的尴尬乃至让人伤感的场面出现。
琴做了本市五中也就是职中的计算机课程老师,其实只是教五笔字型之类的东西,琴苦笑着向两个男同学复述自己的现况;洋高中毕业后,参军去了,在部队又经过努力,考上了一所军校,才读二年级;帆有些脸红地笑道:我是这儿坐着的人中最没出息的了,恐怕一辈子也只是个孩子王了。我们便都安慰他,说了一些有时自己也难以相信的理由,帆笑笑。然后是我的问题,大家都很关心我能不能继续读研究生,说“我们那个班就指望你出名成家了”,倒让我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倒有做大梦的雄心壮志似的;待他们说完,又冷静些,忙说:我总觉得读研于我象是一根鸡肋,看开些,也就没什么觉得可惜的。帆很认真地听着我说话,有几次我在不经意地转头和微笑间,看见他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说话的时候,帆已经拜托他嫂子做了下午茶端上来,我们推辞一番,却最终敌不过主人的“新年正月不兴不吃”的理由,勉强各吃了一碗,甜得有些腻。我们感谢过来收拾碗筷的二嫂之后,又开聊各人的见闻。我说了一通我们班某女为恋爱不遂而跳楼某男今年没课去深圳打工攒了几千块之类的似是带点高校传奇色彩的故事之后,又大谈特谈了一通校园网,以及BBS,MUD游戏,网络综合症什么的,吹得连学过一些计算机的琴都在镜片后睁大了眼睛。我的得意是真的,我在学校里面很少吹牛,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可吹的;危就常笑话我对这一切一知半解,和同屋的女孩子也很少正而八经地谈功课。
天黑时,我们谈兴犹浓,琴几次示意时候不早,而我却不愿意那么早地告别,帆和洋更是苦苦相留,琴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吃晚饭时,帆的家人都不愿同席以防打扰我们的兴致;帆拿出一瓶孔府家酒,说:“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天高兴,洋又能喝,我和你们两个女生都喝两杯陪陪他。”于是在洋的鼓动下,我和琴都喝了点白酒,看琴的双颊压倒桃花般的艳丽,还有自己急遽加快的心速,我知道自己也有些朦胧的感觉了。
晚饭后,一边看市台重播的《三国演义》电视剧,一边淡淡地继续聊天。电视结束时,我们起身告别,洋和帆决定分别送琴和我回家。
琴他们在前面,我和帆有一阵子没说话,我只听到自己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愈来愈强的心跳。转弯的地方,洋叫道:“我送她从这儿回去了!”我的心中几乎是掠过一阵狂喜的感觉,帆回答了洋,我也喊了一声“再见”。
他们的车子声和谈笑声和那路一样转弯远去了;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耳中只有单调的车轮转动的声音,我感觉到冬夜的寒冷,我感觉到一种情感冲动的狂欢,感觉到我和帆之间可能要发生什么的那种恐惧里夹着甜蜜的兴奋的酝酿。
好冷啊。
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冷。
什么法儿?
把你装兜里。帆有些得意地笑。
怎么几年不见,变这样油嘴滑舌了?
帆忽然沉默了,我又听见车轮声。
几年不见,真的有点想你了。
我有些夸张地叫起来:才有点儿啊!
如果那样说,你会生气吗?
你会在乎吗?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灵的震颤,我不久前在帆的眼神中好像看到的某种东西得到了证实。
我伸出双臂,从后面环绕着帆的腰,我把脸贴在帆的背上,我象一个醉酒的人靠向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实体。
我根本没有想过这是不是爱,那样冲动地让自己脱离理智的驾驭,是我所不曾体验的。
我心中涌起一阵放纵的快乐和轻松。
今天我很高兴,帆。
我不仅是高兴。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已忘了我们。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以前放假时,常想去看你,可又很自卑。
怎么会呢?为什么这样想?
已经是学校了。
黑夜中,我们共同的母校寂静而幽美,这一夜帆载着我经过她时,我心中升腾起多少以前不曾感受过的对于这个其实很简朴乃至破陋的校园的依恋,还有很多往事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冒出来,令我如此感动又如此欢喜。
真想再进校园去看看啊。
现在改作村组干部培训学校了,一年到头难得有人来。
可我们毕竟在这儿生活过三年啊。
我在这儿生活了四年。
那感情更深了?我低低地笑道。
复读初三的那一年很没劲,经常逃学。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
我无法言语,只是又一次紧紧地搂住帆。
帆……我的声音如此轻弱,似乎只有我的心能听见。
我忽然又想起那年写《我的一位好同学》的作文,想起帆当时写的是我,他的“林蓝是我的同桌,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美,她的心灵和她的人一样美”的令班人私下哄笑的句子,而我曾怎样为此好长时间和他打冷战,甚至在桌上划了三八线以表与这个同桌彻底划清界限……似乎很可笑的事情,这一晚却令我猛然意识到许多。
我问帆还记得吗?
帆说:当然记得。
还记得我们为你的作文闹的别扭吗?
记得。你是真的生气了。
是嘛?也许是哄你玩的呢?我轻轻地笑。
真的?你老爱笑,在你面前老觉得自己好傻,那时候。
我没有说话。
你有女朋友了?
嗯。
她,怎样?
也是一个老师,黄集乡的,比我还高一个厘米呢
夜的空气清新冷冽,头顶星光灿烂。
已经快到我的家了。我的环绕着帆的腰的双臂匝得更紧起来。我能感觉到帆的颤抖,就如我自己的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心跳。多想让时间停留,停留在此刻;多想地球能够停止旋转,让我永远留在乡村的小路上……
在拐弯的地方,我们停下来;帆又一次直视着我,我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帆除了手套,隔着自行车,拉住我冰凉的手,说:我手也好凉。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我们的唇在一刹那间相触,长时间地迷恋着,不忍分离。帆的唇也冷冷的,带着点冬夜里的清凉,却又那样光滑,如丝如缎,让我许多日子以后都难以忘怀这缠绵悠长的一吻……
那样的一吻后,我们许久就那样站在路口,保持着那份令人心醉神驰的沉默。
每次回来,都发觉乡村的天空很蓝,蓝得让人心醉;而夜空的星星又多又亮,也只有这时才想起什么是璀璨的星空;就象今夜的星空。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常常是想哭的冲动……
我笑,帆也笑。帆又握握我的手,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回去吧,已经快十点了。
初六来看我,好吗?那天我大舅妈生日,我一人在家。
帆点了点头,又一次看着我。
我又有吻他的冲动,我相信我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火焰,可他只说一声:我走了。
我看着他和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初五晚上,林白就带了蛋糕鞭炮去大舅家祝寿,他们让我也去,我说明天有同学来,赖着没走。初六的早上,妈妈叮咛了许多遍,终于和爸爸一起去大舅家了。我开始试穿衣服。带回过冬的那几套不知怎么都不入眼起来,穿脱了半天,自己就开始打喷嚏了,慌忙穿上那套差强人意的藏青色牛绒外衣,为自己的慌乱和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洗涤茶杯,又翻出爸爸收得很仔细的龙井茶;接着调理那台收放机,选来选去选出几盘自己喜欢的磁带;将妈妈说的熟菜都各挑一些拿到厨房,看看那些要洗的青菜,大蒜,辣椒等,我想这可以等帆来了一起干,怜惜地看一眼自己用“美加净”精心呵护的双手,我有些狡黠地笑起来;放好茶几小凳,又寻出自己带回和原先收藏的十来本杂志……我终于忙定,放一盘克莱德曼的带子,忽然想到克莱德曼岂不就是客来得慢嘛,不由得笑了起来……翻开一本《读者》,我开始等候帆的到来。
天色已黄昏。
下午那一点小雪没能阻挡住如血残阳,我看着夕阳,无限沮丧和惆怅。
初八那天下午,我骑单车去帆家。
他二哥二嫂接待了我。
我讷讷地说:“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一个人夜里骑车回来,我怕……所以今天……”
“没事的;他今天出去玩了;进来坐会儿吧。”
我推说进城有事,匆忙离开了。
那天进城买了回校的长途车票,又去非儿家玩了一会儿,可是我心里一直在想“他怎么了”“他出去玩了”“他没事”……非儿说我神不守舍的,硬拉我和她爸妈一起打了会儿麻将,又逼我吃了点下午茶,才放我回家。
回家说打好票明天回校时,妈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没课了嘛?开学怕什么?”“可是考研成绩快下来了;如果没考上,还要找工作呢,还是早点去好。”爸说:“也是。”林白翻翻眼,说:“有了朋友忘了爹妈哦!”我忽然脸红起来,但觉得他说的并不对。
那一刻,我想到了危,好像是短暂的寒假里第一次想他,忽然奇怪为什么这十几天来会将学校忘得那么彻底;帆的影子浮上眼前,我翻以前的书箱找初中毕业的纪念本,一个巴掌大的工作手册,还有帆曾经写过的一首向我道歉的诗;可是找不到了,对着乱乱的书箱,我心里涌起一浪一浪的惆怅。
母亲给我煮鸡蛋,又将瓜子糖果,家里做的春卷炸的年糕,帮我装了三方便袋。在车站,非儿也从家里跑来送我。车子起动时,他们一起向我挥手,我忽然有些欲泣的感动;幻影的手中,似乎有帆的在挥动,在向我依依告别,比所有的人所有的手更令我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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