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正在游玩。资料图/IC
晚上11点,在机场等候已久的豆豆(化名)终于等来因飞机晚点才落地的客人。简单寒暄几句后,他驱车带着客人回到民宿。
安排客人入住后,豆豆坐在电脑前开始起当天的盘点,途中不断回复客人的微信,以及安排员工补充店内零食和饮品。
“民宿生意看上去很美好,但实际上并不好做。”对这个他投入了全部精力的民宿,豆豆情感复杂。曾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憧憬,早已在每天算账、接客,营销推广的忙碌现实中消磨殆尽。
也许,每个文艺青年心中都有一个民宿梦。这个“浪漫”的行业似乎永远有人为之向往,不少年轻男女甚至不惜离职、贷款也要选择在海边、山脚下开一家民宿,以期望过上恬静淡雅的“小确幸”生活。但当真正入行后才发现,市场远非想象般浪漫美好。
疫情的影响、同行间竞争的激烈都让不少年轻店主深感现实的残酷,而同质化严重、缺乏核心竞争力更是让多家民宿艰难维持。
困境之下,越来越多的民宿主开始摸索转型,赋予民宿更多的职能以求吸引客人,进而得到更稳定的订单。“行业洗牌的当下,也恰好给了经营者重新思考的机会。毕竟要想在市场立足,并不轻松。民宿生意固然浪漫,但浪漫之余更需要考虑如何在行业中存活。”豆豆说。
向往的生活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曾几何时,海子的诗让无数年轻人对生活充满无限遐想。而诗中所描绘的场景,更勾起了人们对于住在山脚下、大海边,享受悠闲生活的憧憬。
每个文艺青年的心中,似乎都有个民宿梦。
2017年,陈月(化名)从工作多年的设计公司离职,她决定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开家属于自己的民宿。
这想法由来已久。早在大学时期就无数次梦想着这个场景,“抛开枯燥无聊的工作,每天泡上一壶茶,和天南海北的客人聊天。闲暇时看看书、弹弹琴,想起来就觉得无比美好。”
为了积累经验,陈月特意用8个月时间在当地一家民宿工作,以了解对方日常如何运营管理,客源从哪里来等问题。同时还拉上有着多年酒店工作经验的闺蜜,对方熟悉酒店管理,这让她有了更充足的底气。
陈月只是当下众多开客栈的年轻人之一。多年前,无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纷纷涌入这一市场,也推动了行业的爆发。
移动大数据监测平台Trustdata发布的《2019年中国在线民宿预订行业发展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到2019年,民宿行业房源数量、线上交易额保持高速增长。市场总房源数量从2016年的59.2万套增长至2019年的134.1万套,线上交易额在2019年更是突破200亿元,较2016年增长4倍。同样据中商产业研究院预测,2020年受疫情影响,中国民宿线上房源数量及交易额增速放缓,房源数量或突破160万套,线上交易额破250亿元。
但要开客栈并非易事。首先摆在陈月面前的就是装修问题。当她终于找到心仪的位置时,却头疼地发现,对方此前的装修风格和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接手之前就是个农家乐,或许能吸引到一些老年客人,但对年轻人而言,这种风格太过落后。”此前在给目标客户画像时,陈月将房价定于300元以上。在她看来,能接受这个价位的客人素质和品位都相对较高,消费能力也不错,能为民宿带来更多的附加收益。而眼前这个民宿的装修风格显然无法匹配这类群体的入住标准。
无奈之下,陈月决定推翻重新装修,“除了干净、住得舒服等要求外,年轻人对民宿风格、装修也格外看重,毕竟要确保能拍出美美的照片。”
陈月粗略地估算过,要将客栈改造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还需要额外支付10多万元。“其实交完押金和房租后,银行卡上余额不足两万元。当时曾纠结过要不简单调整下算了。但看到民宿原有的风格,内心很清楚不可能吸引到客人。”
那段时间里,陈月拿着向父母借来的钱,带着朋友对房屋进行彻头彻尾地改造。她和闺蜜反复讨论着设计风格和需要的器材,又“厚着脸皮”邀请亲戚朋友帮忙整理。从清空老家具到给墙壁上色绘画,从重新为房屋吊顶到四处寻找心仪的小物品进行点缀,每一项都是她亲手打造。一个半月后,陈月看着全新的民宿,深深地呼了口气:总算离梦想更近一步了。
开业当天,陈月特意坐在民宿小院里拍了张照片,在她面前摆放着茶具和鲜花,并配上抒情的文字,向外界宣布自己终于过上了向往的生活。
用上段子和短视频,抓住年轻人
“经营民宿表面光鲜浪漫,私下却有无数操心的事情。“毫不夸张地说,每天累到不行。”回想起入行前的憧憬,以及如今的经历,豆豆很是感慨,“如果有再次选择的机会,或许会重新考虑当初的决定。”
开民宿的原因很简单,喜欢背包旅游的豆豆每到一地都会选择不同风格的民宿入住。在和老板以及来自天南海北的客人聊天时,他发现拥有一家民宿远比传统工作更有意思。很快,他拿出多年积蓄的100万元,在四川转租下一家客栈,开始起自己的民宿生活来。
当梦想变为现实后,豆豆却发现,自己之前似乎想得过于美好。
“开门做生意就不能如同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地生活。”民宿开业初期,在没有招到合适的厨师时,豆豆每天早上7点不到就得起床,和父母在厨房忙着给客人准备早饭,这让习惯于晚睡的他苦不堪言。
趁着客人陆续出去游玩时,他一边安排员工打扫房间,一边做起表格,以确定剩余房间数量和类型,以确保在接到预订电话时有足够的房间供客人选择。同时还盘算着店内所储备的菜品、零食、饮料是否充足,随时通知供货方进行补货。期间他还不时和OTA等平台联系,商讨参与对方活动的具体事宜。
“随时都有一堆繁琐的事情需要你去协商解决。”豆豆说,“最忙时一天能接到二三十个电话,你还必须得回复,否则很可能就错过一笔订单。”
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时,此前联系的拍摄团队打来电话,通知修改后的段子文案已经发到邮箱,让他尽快确认后以便于第一时间拍摄。
原来早在进行市场调查时,豆豆就发现,尽管国内大多数民宿的生意来源主要靠所处区域的景点所带动,但要想在众多同行中被顾客选中,仍需要民宿经营者精心策划和推广。
针对年轻人群体热衷刷短视频的特点,豆豆决定以民宿为背景打造系列故事段子。为此每天他都会抽时间和朋友反复撰写文案,并就其中内容再三讨论,以确保视频有足够的亮点。
当新客人上门后,豆豆则暂停讨论,带引对方前往所预订的房间,并就室内设施以及周边游玩的景点进行详细介绍。如果对方面露不满意的神色,还需要做好解释以及更换房间的准备。
晚上9点后,他简单地叮嘱了几句就匆匆出门,今天有班客人因为飞机晚点,抵达城市时已接近凌晨,需要自己驱车前往机场等候接待,“没办法,如果客人不满意的话,带来的影响很可能不只是损失了一批客人,而是更多的负面效果。”
“以前总是向往‘诗和远方’,但真正入行后才发现这就是门生意。”豆豆说,“白天你得不时陪客人玩耍,深夜还得回客人微信,处理订单等工作。此前想象中那种小确幸的慢生活根本不太现实。”
疫后遇转机,价格破万一院难求
浙江杭州周边一处民宿小院里,张丹(化名)慵懒地靠坐在藤椅上,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格外舒服。几个闺蜜在一旁打着麻将,不时扭头过来和她闲聊几句。那一刻,张丹觉得自己“包个民宿过年”的决定做对了。
2022年春节,疫情的缘故让张丹没有回家,她约了四五个同样就地过年的闺蜜,大家一起在杭州附近包了个民宿小院,“朋友共同过年,彼此都没有那种孤独感。”
但开心之余,让张丹有些心疼的是,民宿价格太贵了,几乎远超过她的预算。
“条件稍微好点的民宿,一个房间价格就达到上千元。”张丹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她和闺蜜曾用了几个晚上不断对比多家民宿客栈的环境和价格,发现这些平时只需要几百元的房间,在春节期间大多涨到上千元。而她们所看中的自带小院,能供七八个人居住的民宿,每天价格更是达到了五六千元,“最后敲定的这家光是租金就花了三万元,加上吃饭、游玩等费用,均摊在每个人身上也要一万元。”
民宿市场究竟有多火?在重庆经营着一家民宿的豆豆(化名)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自己的民宿早在2021年12月就陆续接到春节的订单,而刚过完2022年元旦,房间就全部被订满。同样经营着民宿的陈月(化名)也告诉记者,尽管春节期间房间价格上调,比平时多出1/3,但预订电话仍早早就被打爆,“很多老顾客还没入住,就在微信上把钱转了过来。后来挂出‘售罄’的标识后,仍有不少人打来电话咨询。”
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民宿市场的爆发源于受疫情的影响。自2021年春节开始,越来越多在外工作的年轻人选择“原地过年”。为了排解孤独,他们往往会选择和朋友找个私密且能满足各种娱乐需求的场所,民宿自然成为首选。
“在2020年疫情暴发前,全年平均入住率通常不到40%。而近一两年随着疫情的不确定性,入住率也很不稳定。最高时能达到70%,最低时长时间无人入住也属正常。”豆豆说,“但春节期间确实爆发了,预订率和入住率都接近100%,几乎天天满房。”
据途家民宿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春节期间独栋整院民宿预订量比2021年春节上涨约56%,平均入住时长也达2-3天,且每晚预订均价达到3126元,客单价过万不在少数;已售罄的院子里,近四成的院子每晚价格超过8000元。
“如果要在酒店和民宿二选一的话,那肯定是后者。”同样在春节期间选择和朋友包个民宿过年的小可(化名)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自己最初计划找个酒店套间,但总觉得房间太小不能放开玩,太过吵闹还可能影响到其他客人。而民宿不仅空间大,里面还有各种娱乐器材,大家可以在客厅喝喝茶,在小院里晒晒太阳,还能在周边走走逛逛,远比呆在酒店更加舒服。
洗牌中“盘活”:带货,调酒,汉服租赁……
多位从业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民宿行业没有门槛之说,这意味着每天都可能有新玩家入场,也会有老从业者黯然离开。行业的背后,大量民宿因经营不善、生意萧条等原因最终消失在市场的情况比比皆是。
多位民宿主在接受采访时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民宿行业存在明显的“周末经济”效应。市场黄金期主要集中于节假日,特别是五一、国庆和春节等长假期。通常这些时刻民宿都会接到大量订单,而其他时间则较少会有大规模客人入住。
“民宿如果在黄金期都无法盈利的话,基本意味着这一年都赚不到钱。”月月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而入住率间接代表着每天的收入。如果入住率过低,当天收益很可能就是亏损。”
漫长的低谷期让张磊曾无数次计划将民宿转让出去。他曾算过账,自己光是打造民宿就先后投入六七十万,再加上动辄数万元的租金、工作人员开支以及水电等基础设施的费用,转让费至少要近百万元。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就意味着自己这些年白干了。
但让他无奈的是,行情的下滑导致民宿转让价格日益降低。此前有媒体报道称,丽江商铺转让价格已出现大幅度下降。一个300平方米的高端院子转让费用只要1万元,而一家有18个房间的民宿转让费也仅需15万元。
“连云南这种游客集中,民宿业发达的区域,转让费都如此低,其他城市相信也不会好到哪去。”张磊内心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廉价地转让民宿。
为了维持收入,张磊开始尝试通过拍摄短视频给当地一些特产带货,“现在只能一边维持民宿,一边做其他事情,以度过这段艰难的等待期。”
豆豆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行业里大多数民宿无论在装修风格,还是经营模式都过于重合,并没有核心竞争力。很容易因为顾客黏性不强,回头概率较小,最终受到行业冲击。
“要真正将客人维系起来,需要民宿发挥更大的作用。不仅将其当作简单的客栈,而是需要形成平台,进而赋能更多的内容,最终才能留住顾客。”经营着一家民宿的黄可(化名)告诉贝壳财经记者。
2019年初,从澳大利亚回国的黄可不愿意按部就班地寻找工作,他更渴望自主创业。经过一番市场调查后,最终选择开了民宿。
在运营初期,黄可每天都会不遗余力地在朋友圈、小红书上打着广告,甚至拜托每一位客人在平台上点赞打分。但一番努力后,效果仍旧平平,很长一段时间里,几天没有生意已成常态。
“那段时间压力特别大,通宵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思考问题出在哪,甚至多次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黄可说,“毕竟投入了近百万元,根本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转机来自一次朋友的聚会。当时他邀请几个老友在民宿玩耍,席间自己调制了几杯鸡尾酒,朋友一句“要不你在民宿顺便开个调酒吧”的无心之言让他有了灵感。自己此前在国外闲暇时总喜欢调酒喝,在这方面颇有研究,说不准真能以此吸引到年轻群体。
黄可将民宿大厅的角落重新装修成调酒吧,每位入住的客人都能免费得到一杯酒水。这些色彩鲜艳、味道爽口的酒水备受好评,甚至不少客人在点评时会特意将此作为亮点。借助这一方式,黄可的民宿很快吸引到一批爱酒人士的关注。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而借助这一群体,民宿生意也逐渐提升起来。
受此启发的黄可开始刻意为民宿赋以更多的职能,他正计划着在民宿打造户外俱乐部,每周组织一场活动,聚集更多的爱好者为民宿涨涨人气,进而提高民宿影响力,“将民宿打造成社交平台,成为不同玩家共同的‘据点’,自然不愁生意。”
市场规则不断洗牌,越来越多的从业者们为了坚守,纷纷开始为民宿赋能,以寻求更为稳妥的发展空间。
豆豆同样计划在民宿大厅开设汉服租赁,以供顾客能在客栈换装,“如今年轻人对汉服都有好奇和向往,加上民宿旁边有溪水和小桥,古风感十足。当客人沉浸其中享受到不一样的感觉时,或许也会对民宿产生好感。”
“随着旅游产业的复苏,民宿市场未来肯定会持续爆发。”豆豆说,“但受当下疫情、同质化严重等影响,行业竞争惨烈。但也恰好给了经营者重新思考的机会。毕竟要想成功运营民宿,不能仅靠砸宣传推广和打价格战,更需要核心竞争力。”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覃澈 编辑 王进雨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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