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甘甜桂花糕
中秋前夕，我到成都图书馆查阅资料，进得大门，微风突然送来阵阵熟悉幽香。顾盼之际赫然发现，周遭全是园林工人修剪整齐的矮小桂树，馥郁香气正是由那些金黄色小花朵散发开来。
如您所知，我总是如此没有出息，举凡诱人的气味，很少让我生出劳什子“文思”或“诗情”，却会禁不住产生吃的联想。这不，刚刚闻到花香，“桂花糕”朴素的形象就像滥觞新闻术语说的那样“浮出水面”啦。不行，绝不能单靠冥想慰藉焦渴的魂灵，必须立即行动起来，趁着金风送爽的大好时光，去寻觅早已沉入记忆海洋深处的那一点儿甘美，那一丝儿情愫。“心动不如行动”，打定主意后，翌日我就赶到位于成都以北18公里的新都县去。
新都特产的糖果糕点类小吃有三：桂花糕、姜糖、白米酥。我历来笃信“不时不食”的古训，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是继承孔圣人“割不正不食”的遗风。我这不是迂阔，而是对某些标榜时尚的事物经常心存戒备使然。随便举个例子，大凡反季的蔬菜，我都会谨而慎之作壁上观：初春的南瓜、盛夏的白菜、金秋的豌豆、隆冬的西红柿，虽然“看上去很美”，我却总是怀疑它们是被人工格式化了的——媒体揭露的给西红柿喷催红素、用染料给豌豆美容等卑劣伎俩难道还少吗？眼下正值“桂蕊飘香”，桂花糕正是首选呢。至于白米酥和姜糖，还是借用时下某些大明星的惯用手段，先给人们透露一点儿“花边”悬念，“且听下回分解”吧。
新都县城素有“香城”之称，得名缘于城内风光旖旎的人工湖。据县志记载，明正德、嘉靖年间，著名学者、文学家杨慎（字升庵，1488—1559年）在居家湖畔遍种桂树，并写下名篇《桂湖曲》，此后邑人便将它称为“升庵桂湖”，民国初年改名为“桂湖公园”，现在则升格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起了一个颇为拗口的园名，曰：“杨升庵祠及桂湖”。
尚未走近桂湖公园，远远望见大门对联：桂蕊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此联为郭沫若1963年中秋之夜为新都桂湖所撰并书。那时节，享有“天府之国”美誉的百姓大都饿着肚子，郭老夫子却热中于引吭高歌“形势大好”，至于他在《人民日报》上发文，向全世界宣告自己过去写的东西都是“大毒草”，则是三年以后的事情。这副楹联用“鹤顶格”撰写，将“桂湖”巧妙嵌入联首，流露出诗人的率真和浪漫，与其说那是郭沫若踌躇满志的几声吟哦，不如说是歌舞生平的一曲咏叹调。
进得桂湖大门，迎面就见萝藤架旁那副楹联：“风月无边，北望秦川八百里；江山如画，古称天下第一湖。”都说夸张是文学修辞的重要手段，这副对联恐怕数得上把夸张运用到极致的典范吧？身处川西平原，眼力再好也不能眺望八百里秦川。别的不用多讲，您到成都市区锦江河畔去试一试，还能看到杜甫笔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胜景？
罢了。像这样用“小资”情调无病呻吟，远不如回到现实中来发挥自己的强项，依然如您所知的那个字——吃！尽管当其时我还在桂湖荷塘周边踽踽而行，暌违已久的桂花糕却已清晰呈现在眼前。
传统工艺制作的桂花糕绝不添加任何香料。20世纪80年代前，每到桂花盛开时节，新都县城随处可见“大量收购新鲜桂花”的告示。熟糯米粉、新鲜桂花、碎冰糖粒是桂花糕的三大基本元素，用模具压制成小矩形装进纸盒即可出售。无须打开包装盒，一股馥郁幽香就直扑鼻孔，唾液随即漫溢开来——那是一封无法拒绝的美食邀请书，是难以抵御的美食蛊惑信啊。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但见粉白色的桂花糕排成两列方阵秩序井然地静卧，金粟大小的桂花隐隐约约地散落其间，像艺术大师用深黄色颜料在白色画布上随意挥洒出的作品。拈起一块放到嘴里，门牙刚领略到糯米粉松软滋糯的质感，舌尖迅即敏感接受甜丝丝的讯号，蕴藏于糕粉深处的香味此刻愈发显得浓郁，那种莫可言状的清香在口腔里恣意振荡，其后沿着“天膛”再度冲进鼻腔，继而将信息传递给大脑中枢；接受“大干快上”指令的诸多器官于是纷纷发挥各自功能，臼齿加快咀嚼的频率，舌头激动地左右翻卷，唾液则分泌得更加旺盛，不甘落后的食道也积极配合“盟友”们的凌厉攻势……如是凡三，真叫人不知今夕何夕了。
离开桂湖公园时下意识地回望，大门屏风的楹联又让我生出几许遐思。联曰：“胜地毓英贤，一代文章千秋功业；平湖擅风月，半城桂树百亩荷花。”上联对杨升庵的评价是否公允姑且暂时按下不表，单看下联对绮丽风光的描写就让人心驰神旺。如果说“百亩荷花”尚有文学夸张之嫌，那么，“半城桂树”则是谦虚之辞了——号称“香城”的新都现在满城遍栽种桂树啦！再往湖心小岛看去，有我非常熟悉的“交加亭”——相连为“一体化”的两座八角亭，一亭依岸，一亭则傍水。当年尚未成为“伪饮食文化研究者”的我，曾与朋友在亭上练习小提琴。“交加亭”古朴典雅的“夫唯大雅名千古，所谓伊人水一方”的楹联依然如故，惜乎不见斯人踪影，不禁为之一叹。
咳，这样乱发“思古之幽情”有啥用哟？我得马上去买桂花糕，赶回成都孝敬卧病三年之久的老岳母呢！
后记：家住柳苑，新近种下的桂树（我给她起名“幼樨”）桂蕊繁盛，找出2005年9月发在散文天下的这篇旧作发在博客里，权且以抽象美食向网友诸君奉上具象问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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