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探讨]失乐园―――皮特凯恩岛故事(转载)

爱语录 175 0

皮特凯恩岛是英国最小的殖民地,只有纽约中央公园那么大,岛上仅有47名居民。在过去两个多世纪中,它因为一段传奇,激发了人们无穷的想象,成为逃亡者和梦想家心中的乐园。但最近那里爆出的丑闻揭去了神话的面纱:整个岛上近半数男人被控犯下数十项强奸罪,受害者都是十一二岁的幼女。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一切都源于该岛奇特的“性风俗”。英国司法机关对该案的审理引发了激烈争论,一部分人认为必须帮助皮特凯恩岛建立有秩序的文明,另一部分人坚称英国是在摧毁一种“文化特性”。面对歧路,皮特凯恩岛到底应该走向何方?

    古老的英国枢密院位于唐宁街9号,一道平凡的路障后面。自殖民时代结束,它的权力就日益衰减。现在它依然矗立在那里,主要是为了处理昔日帝国残留的碎片:英属直不罗陀和其他几个海外殖民地司法机关会把上诉案件送达这里。2006年7月的一天,这些属地中最小的一个―――皮特凯恩岛―――第一次成为这个舞台的中心,岛上6名男子―――全部男性居民的三分之一―――被控犯有33项性侵犯罪。

    法官以吟咏般的语调念着法律文件,律师们的假发因为流汗歪到一边,但是被告不在―――他们这会儿正睡在九个时区之外的皮特凯恩岛上,那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广播。

    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匆忙地做着记录。远远的角落,坐着60岁出头的皮特凯恩岛居民卡瑞・杨。1990年,她作为岛上的代表,应邀到伦敦一游,还与女王和菲利普亲王一起喝了下午茶。现在她再度来到大不列颠的首都,是因为丈夫布莱恩・杨,岛上唯一的法官,被控6项强奸罪。

    她身边坐着伦敦作家迪・伯凯特,她1997年写了一本书《伊甸园之蛇》,激怒了皮特凯恩岛人。书上说,岛上居民唯一关心的就是三个F:fishing(打鱼)、food(吃饭)和fucking(做爱)。

    整整一天,两个女人谁也没理谁。

    “慷慨号”传奇

    皮特凯恩岛是英国在太平洋的最后一块殖民地。这地方如此偏僻、遥远,直到不久前,还像一个谜。它孤独地呆在南太平洋中,距离每一块大陆都超过3000英里。整个岛比纽约的中央公园大不了多少,上面遍布红色火山岩。数千年来,海水不停地拍打着它,形成了500英尺高的悬崖。岛上有一些植物―――菩提树、椰子、面包果树―――仅容一小群人生存。但自从两个世纪前英国船员弗莱彻・克里斯汀带着一队手下抵达那里,皮特凯恩岛就成了梦想家和冒险家心中的伊甸园。

    那是1787年,英国海军少尉威廉姆・布莱带领44名船员,驾驶“慷慨号”赴南太平洋。他们的任务是到塔希提岛搜集面包树苗,送到西印度群岛,以便用这一廉价的食物喂养那里的奴隶,发展大不列颠的种植园。但是官僚机构的低效率使得他们出发的时间一推再推,最后在致命的台风季节到达塔希提,被迫在那里停留了六个月。

    这六个月就像梦境一样。美丽的土著女子裸身游向这些男人,让他们见识到了连风流浪子卡萨诺瓦都瞠目的性风俗,并永远改变了船员们的命运。离开塔希提岛三周后的一天,当布莱醒来时,发现一把剑正指着他的喉咙―――大副弗莱彻・克里斯汀率众造了反。他们将布莱和其18名追随者扔到随船附载的大艇上,驾驶“慷慨号”扬长而去。

    布莱等人利用唯一的一个六分仪和一块怀表,在41天内航行了3600英里,奇迹般安全返航。而弗莱彻・克里斯汀等人则回到塔希提岛和邻近岛屿,带走了他们的女人和六个玻利尼西亚男人。为了避免回到伦敦被绞死,他们在此后9个月内航行了8000英里,到处寻找藏身之处,最后选中了南太平洋深处的皮特凯恩岛。一上岸,他们就将“慷慨号”付之一炬,此后二十年中,再也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1808年,美国猎鲸船Topaz偶然发现了皮特凯恩岛。当时三个健壮的少年驾着独木舟,优雅地破浪而来,向他们致意。更让船员们惊讶的是,他们居然讲英语。其中一名男孩自我介绍说,他名叫“星期五十月・克里斯汀”。船长马休・福杰立刻明白,他破解了航海史上一大谜题。所有叛乱者中只有约翰・亚当还活着。他告诉福杰,当初共有28人登陆皮特凯恩岛,包括9名“慷慨号”船员、12名塔希提女人、6个玻利尼西亚男人和一个婴儿,但幸存下来的只有他和4个女人。5名船员被玻利尼西亚男人谋杀,他们认为英国人奴役他们,抢走了他们的女人,结果他们也因此送了命。一名船员为了“公共利益”被处决,一名自然死亡,另外一个跳崖了。

    至于弗莱彻・克里斯汀,他跟塔希提妻子生了三个孩子,但到岛上不到三年就死了。当时他正在园子里种洋芋,一个玻利尼西亚男人从背后对他放了一枪。他最后一句话是:“哦,天。”

    当时岛上约有35名居民,而且已经形成了奇异的性风俗。“星期五十月”14岁时就和一个船员留下的31岁寡妇结了婚,Topaz号抵达时,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其中一个名叫“星期五十月二世”。

    6年后,两艘英国船也经过皮特凯恩岛。从他们口中,年迈的约翰・亚当得知自己不会被带回英国绞死,而“星期五十月”则发现父亲给他取名时搞错了日期,于是立刻改为正确的“星期四十月・克里斯汀”,他的儿子自然也改为“星期四十月二世”。他们的血统和独特的名字使他们成为19世纪最有名的皮特凯恩岛居民。

    此后,“慷慨号”传奇如同野火一般燃遍伦敦和世界,人人都知道了皮特凯恩岛。很多人为它写了书,包括儒勒・凡尔纳和马克・吐温。电影导演也不甘落后,澳大利亚人拍了一部默片后,好莱坞又一再对它进行演绎,埃尔罗・弗林、克拉克・盖博、马龙・白兰度和梅尔・吉布森都演过弗莱彻・克里斯汀,把他变成了一个著名的浮华英雄。关于皮特凯恩岛的神秘传说如磁石一般,吸引着梦想家、传教士和无赖。

    一桩丑闻

    卡瑞就是被克拉克・盖博带到了皮特凯恩岛。12岁时,她在挪威一家电影院疯狂地迷上了他演的弗莱彻・克里斯汀。15年后,她第一次到访皮特凯恩岛,后来又去了两次。第三次她留在了那儿,嫁给了造反船员爱德华・杨的后代布莱恩・杨。那时她33岁,依然怀着少女梦,随身带着真人大小的克拉克・盖博海报,并把它贴在自己的新房里。

    不过她很快发现皮特凯恩岛不是椰林树影的天堂。“电影结尾总是很浪漫,残阳如血,克拉克・盖博或者马龙・白兰度拥着塔希提少女,站在悬崖上,望着熊熊燃烧的‘慷慨号’和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她说:“但那只是开始,而非结束。椰子不会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你的膝盖上。”皮特凯恩岛意味着艰苦的劳作和物资的匮乏,她每天在自家小园子里种洋芋和其他蔬菜,就

    像弗莱彻以前所做的那样。一艘又一艘船驶过,但没人停下,她经常在没有鸡蛋、面粉和其他食物的情况下捱过数月。

    的确,即使知道距离,也不容易理解皮特凯恩岛在物理、社会和心理上的隔绝。从未有飞机在皮特凯恩岛上降落过,没有船只在那里停泊。在130年中,它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当有船经过时,对着它晃一晃马灯。直到1964年,岛上最先进的交通系统是自制的独轮手推车。19世纪时,维多利亚女王曾经送给岛上教堂一架管风琴,此后一直不耐烦地等了两年,才确认琴已经送到。

    现在,天气好时,前来参观的船只可以在离岛200到300码远的一个围满石头的小港“慷慨湾”停泊,等着世界上最灵巧的船员用大艇把人接到岛上。那将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登陆。一名船员站在悬崖上,紧张地观察海浪,然后突然一声大喊:“可以了!”其他船员也一声大喊,驾着大艇冲进海浪,跃过石头。当大艇从浪尖跌落,舵手必须全力以赴,以免它碰到那些致命的悬崖,并将它驶往一个小码头。天气不好时,连送给养的船也不敢停留,有时几个月内都没有船靠近。

    因此,皮特凯恩岛人一直生活在传说中,孤独地忍受着台风、干旱、疾病和死亡,直到一条丑闻使它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1996年,一名牧师向英国当局抱怨说,皮特凯恩岛首府亚当斯敦市市长斯蒂夫・克里斯汀的儿子、20岁的肖恩强奸了他11岁的女儿。于是肯特郡警局派出丹尼斯・迈克古金和彼得・乔治前去调查,他们由此成为踏足该岛的首批英国警官。

    法律“启蒙”

    皮特凯恩岛令他们大吃一惊。“它与任何旅游小册子所讲的都完全不同,”乔治说:“既没有柔软的沙滩,也没有美丽的珊瑚礁。海浪劈头盖脸拍打着悬崖,令人胆战心惊。岛上的人看上去十分害怕,腰里别着刀,头发乱糟糟的,光着脚,顺着绳梯爬到船上,我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皮特凯恩岛上只有47名居民,属于四个大家庭。他们彼此之间关系密切,在生活方面互相依赖,但由于缺乏私密空间,冲突和口角总是不可避免。两名警员和所有访客一样,立刻感到了幽闭恐惧症。“你从来没有机会单独呆着,”澳大利亚记者克莱尔・哈维说:“那个地方荒凉偏僻,什么都没有,你会以为你最怕的是孤独,但事实上,你的问题是无法从别人的视线中走开,因为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迈克古金和乔治在岛上呆了10天,由于没有找到明确证据,放弃了对肖恩・克里斯汀的强奸指控(他说那是双方自愿的性关系,并出示了女孩给他的情书)。但他们有了新的发现:岛上武器很多,而且当地居民喜欢喝酒,但岛上没有健全的司法体系,在发生重案的情况下恐怕无法应付。

    武器问题可能被夸张了,自从两个世纪多前弗莱彻・克里斯汀被人干掉后,皮特凯恩岛上再没发生过枪杀案。枪在这里有着别人难以想像的用途:收获粮食。因为这里的面包果树高达60英尺,必须由神枪手把果实打下来。

    不过,司法问题倒真的存在。和所有岛民一样,皮特凯恩岛人有自己的法律,他们不承认受英国法律管辖,也没见过英国律师或者法官,英国为该岛指定的法律顾问也从未前来拜访过(1997年英国法律书籍才抵达该岛,英国外交部派船把56卷的哈兹利伯法送来,皮特凯恩岛人把它们放在只有一个房间、用来堆放救生用品的老监狱里)。岛上自订的法令大都是关于偷盗、财产争端的,还有一些颇具皮特凯恩特色,比如如果地平线上没船,却大喊“哇,有船”是非法的;这些法令里没有提到强奸,只是提议将那些与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的人关押100天,但在成年标准上他们又未取得统一,有人主张12岁,有人主张15岁,最长刑期为6个月。岛上的警官梅里尔达・华伦从未逮捕过任何人,岛上的法官,她的兄长杰伊,也从未开过庭。

    迈克古金与乔治建议英国政府派一名全职警官过来,但伦敦认为这样成本太高,只是派一位名叫盖尔・考克斯的女警官每隔一年到皮特凯恩岛“巡逻”,并对当地人进行90天的培训。

    结果考克斯和梅里尔达首先爆发了冲突。1997年第一次到皮特凯恩岛时,考克斯对皮特凯恩岛的性风俗进行了解,并对那里的居民进行了“法律启蒙”。两年后她再次到访时,两名15岁女孩立即找到她,指控一个名叫里基・奎恩的新西兰游客对她们进行性骚扰。考克斯要求梅里尔达协助调查,但后者不以为然,她说应该怪那两个女孩子主动挑逗奎恩。对她这种论调考克斯大为吃惊,转而敦促杰伊平生头一次开庭,审理此案,在庭上奎恩对其中一项指控认罪。于是考克斯又加紧处理第二项指控,那次“强暴”发生在厕所―――皮特凯恩人称为duncan,在岛上是特别又受人欢迎的幽会之处。梅里尔达告诉考克斯,根据皮特凯恩法律,发生在私人产业中的案件不予受理,而duncan就属于私人产业。面对这种“荒谬逻辑”考克斯忍无可忍。双方都致信英国指定的皮特凯恩岛地方长官里奥・斯奥特(他住在新西兰的奥克兰),指责对方越权。

    盖子打开了

    奎恩被定罪之后(后来又被推翻),皮特凯恩岛的和平就此结束。一名女孩又提出了新的指控,她说自己11岁时被斯蒂夫・克里斯汀的两个儿子肖恩、兰迪强奸。

    克里斯汀两兄弟拒不认罪。警方无计可施,但打道回府之前,他们去奥克兰找一个年轻的皮特凯恩岛妇女谈了话,她是原告的朋友。这名妇女说她对该案一无所知,但就在警方准备告别时,她随口说自己也于10岁时被强奸,“她说,在皮特凯恩岛上,没有女孩到了12岁还是处女的。”乔治说。

    第二天她被请到警局,一整天都在回忆她所知道的“性犯罪案”。很久以后她又翻了供,但是盖子已经被揭开。英国发起一项代号为“唯一行动”的调查,持续27个月,遍及三个大陆,完全颠覆了小小的皮特凯恩岛。

    在一位新西兰女警官的帮助下,肯特郡两名警官追踪寻访了过去40年中到达法定年龄的所有皮特凯恩岛女性―――其中24人愿意作证。她们提出100项性指控,涉及31个男人,其中4个已经死了。超过30项指控在英国法律下可以被定义为强奸,而且受害者当时都是未成年少女,很多案件发生在20多年前。

    更让警方惊骇的是皮特凯恩岛“独具一格”的性风俗:在这里,性渗入到生活每个方面,孩子们常常玩性游戏,性伤害非常常见,未婚少女经常怀孕和流产,乱伦和卖淫也是常事。一份报告指出,他们甚至对婴儿实施性抚慰,数年来一直如此。

    在英国警察到来之前,大部分女性从未提起过她们的性经历。部分人回忆说,她们在12岁之前就被强行发生了性关系,另外一些人说经常去赴一些不想去的约会:应着某个男性的邀请,去到岛上某个隐蔽处,菩提树下或磨坊后面,温顺地躺下,接受既不喜欢也不抗拒的性。

    这一调查结果吓坏了英国人。2000年到访皮特凯恩岛的一名义工描述说,那地方像是被大炮打中一样,乱哄哄的。很多人,包括母亲们,都在谴责那些女孩,男人们既迷惑又恐惧,“他们眼泪汪汪,看上去沮丧极了,其中一位担心自己会被绞死。”

    警方将火力集中对准19个男人,对他们的讯问过程都进行了录像。从画面上可以看出,这些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岛民一开始表情一派天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警方把他们找去。对于警方提到的指控,他们都坦然承认;当询问者提到女孩子们的年龄时,他们只是耸耸肩,说:“对,对,没错。”等到他们最终意识到事情不妙开始沉默时,已经迟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否认用实际行动对一个11岁女孩进行“性启蒙”,但承认曾经问过她是否跟她11岁的男朋友发生了性关系。“为何你认为11岁的男孩或女孩可以发生性关系呢?”警察吃惊地问。“很正常啊,每个人在这种年龄都在做这种事,”这人同样吃惊地回答。警察继续追问:“这么说皮特凯恩岛的文化认为与未成年女孩发生性关系是正确的?”回答是:“反正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但是,他好像突然醒悟过来,加上一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时代在变……显然我们那时做的事是不正常的。”

    漫长的忽视

    这段对话提出了一个复杂的问题:英国一直知道皮特凯恩岛所谓的“文化特性”,并容许它持续了一个多世纪。一篇报道说,枢密院尘封的档案中充满了请求英国将皮特凯恩岛从“道德堕落”中拯救出来的报告,但英国置若罔闻。比如,1921年,岛上的法官,一名皮特凯恩人,多次致信英国驻西太平洋最高专员(当时驻斐济):“这里私生子太多,请予帮助。”专员每一次都回复说,他无能为力。到了1938年,新一任法官放弃了向英国求助的努力,放任自流,并自我安慰说岛上需要人口,“也许这些孩子可以拯救这个小岛。”

    到二战时,岛上卖淫和通奸行为已经“十分普遍”。一名牧师在致最高专员的信中写道,岛上的年轻人“除了破坏女孩们的处女膜,没有任何追求”,最大的雄心就是跟岛上所有女孩都睡一觉。1970年斐济独立后,英国在太平洋的霸权缩减至无。最高专员公署总部迁至新西兰威灵顿,高级专员的工作转归英国驻新西兰使馆,大使兼任皮特凯恩岛总督。历任大使对皮特凯恩岛的情况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注,他们数次提议英国制订方案,处理岛上发生的“令人羞耻的罪行”,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使馆又警告说,那里早晚会发生“恶梦般的情景”,令外交部陷入难堪,朝英国政府脸上打一记响亮的耳光。2000年,当“唯一行动”还在进行中时,他们坦率直言,“这种状况部分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英国外交部已经无暇后悔,他们担忧的是,公开审理皮特凯恩岛案将引致全球关注,“使女王陛下蒙羞”。检察官也同意,将半数岛民抓起来不是好办法。于是驻新西兰的外交官们建议使用有创意的解决办法,大使马丁・威廉姆斯呼吁伦敦进行某种形式的特赦,就像曼德拉在南非所做的那样。

    “唯一行动”进展迅速,调查报告直接交到了外交部长手里。布莱尔政府被小报吓坏了,一直将调查捂着,不让外界知道。在一年多时间里,各部偷偷发秘密备忘录,商议此事如何解决。最终,外交部负责海外领地的副部长、儿童法律专家艾维莉女男爵在与威廉姆斯大使会面时,简短地说出了政府的态度:“不特赦。”

    最担心的事

    同样出于对小报的恐惧,布莱尔政府拒绝了在英国审理此案的提议。拖来拖去,最后决定将法庭设在新西兰。为此两国专门起草了一个条约,以保证案子可以在一个被指定为“皮特凯恩岛领土”的新西兰法庭审理。但新西兰人做事慢慢悠悠,又恰逢该国举行大选,一年多过去了,此事还没有审批下来。

    于是被告律师坚决要求将案子挪到皮特凯恩岛去审。由于那里缺乏活水、稳定的电力供应和定期交通工具,伦敦在奥克兰成立了一个“后勤办公室”,拨了一大笔现金,租了游艇,往岛上运送补给品、设备、法官、律师、义工。为这次开庭,英国外交部总计花了700万英镑。

    与此同时,在英国人的指挥下,那些将成为被告的皮特凯恩男人建造了有6间牢房的新监狱。由于这场审判,岛上人口空前增多,甚至出现了住房问题。法官和检方就住在被告克里斯汀家隔壁,每天早上出门时双方都会见面,互相点点头。被告的律师则暂时住在新落成的监狱里,这引发了岛民不祥的猜测,他们认为这是具有象征的安排,虽然审判还没开始,但显然结果早已定好。

    被告律师保罗・达卡尔始终认为,事发之后再勉强拼凑出一个法律体系对皮特凯恩岛人进行审判是不公正的,但是案件本身的性质过于罪恶,战胜了他的逻辑。当他败诉后,皮特凯恩岛人都对他满怀敌意,他们认为他是由英国人指定并付钱的,是整个大阴谋中的一部分。

    我们于2002年6月第一次见到卡瑞・杨,她的情绪跟天气一样阴冷。“唯一行动”让她那纯情的少女梦变成了恶梦,令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她18岁的女儿安妮特告诉警方,当她4岁时,岛上一个男人对她进行了“不合适的性触摸”。当时卡瑞站在她身边,坚定地支持调查。然而,2000年9月,她的丈夫布莱恩也被警方叫走。当他走出来时,毫发未损,只是已经成为承认性侵犯数个女孩的强奸犯。

    他们全家由此陷入混乱。布莱恩十分沮丧,几欲自杀;卡瑞离他而去,认定“自己的生活全是谎言”,她发誓再也不回皮特凯恩岛。

    但是世事难料,我们离开奥克兰后不久,她就公开站出来,成为第一批谴责英国司法系统的岛民之一。她跑到新西兰各家图书馆,详细阅读有关南太平洋的藏书,找到了那些律师没有发现的、证明英国过去漠视皮特凯恩岛的文件资料。此后五年间,她以此为武器,不停对英国发起攻击。而安妮特也有了别的想法,她认为自己那不幸的遭遇微不足道,她从未想过控告任何人。她停止与警方的合作,还宣称警方诱使她作供。

    卡瑞承认皮特凯恩岛具有黑暗一面。“你只要住在那儿,就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事,”她说:“但我不希望它影响到我。”卡瑞原谅了布莱恩,全家团圆了。所有人都经历了两年痛苦的折磨,所有人都谴责英国。

    随着审判一再推迟,皮特凯恩岛多数居民和卡瑞一家一样陷入了愤怒。整个岛变成了“被占领区”,英国官员、警察、义工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数量比本地人还多。而且,这些人几乎毫不掩饰他们对皮特凯恩和当地人的强烈厌恶,而且在电子邮件和网络上公开表达这种感情。“这是地球上功能最为紊乱的一个生物群落,”一名义工写道。“我们一直在雇用本地人造他们的绞刑架,”另一名义工嘲笑道。在他们口中,岛上居民有“娈童癖”,岛上的牧师应该自杀,一名警官承认,她曾经把一名岛民灌醉,以便套取有用信息。

    但在皮特凯恩岛人眼中,这些怀着所谓的正义感前来管理他们的中产阶级更不正常。英国国防部派来的一名中年警察和当地一名15岁女孩发展出一段非同寻常的友谊。他老是在学校附近转来转去,在学校电脑上给她发邮件。有人还注意到他凌晨时分用一辆汽车载着女孩离开了她家。学校老师,向新的地方长官理查德・费尔报告了这一情况,说那个警察是个麻烦制造者。费尔大为光火,但不是冲那名警察,而是冲这位老师。他命令手下在公告栏中贴出这样一条新法令:从此之后,凡是造谣都是违法的,违者每次罚款50美元。

    英国国际发展部长克莱尔・肖特写的一封电子邮件也被泄露,在网上流传。肖特掌控着与皮特凯恩岛建设计划相关的拨款,关于岛上的性丑闻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当她最终了解情况后,决定不再为皮特凯恩岛上提供铺路资金―――十余年来皮特凯恩岛人一直盼着这条路修成。“皮特凯恩已经完全乱套,”她在邮件中写道:“我们应该停止支持它生存下去,可能最好的办法是自发性减员”。这句话在皮特凯恩岛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它证实了岛民们最担心的事―――英国政府可能打算“关闭”皮特凯恩岛,所谓审判只不过是其中一步而已。

    女人们的起义

    2004年9月末,审判终于开始,这已经是那两名警察首次涉足岛上8年后的事了。开庭前一晚,6名记者抵达皮特凯恩岛,立刻听到了最精彩的故事。至今为止,皮特凯恩岛的女人们一直保持沉默。斯蒂夫・克里斯汀的妻子奥利夫,一个苗条的50岁女人,是当地女性中一个“领导者”,同时也失去最多―――她的丈夫将入狱,还有78岁的父亲、她的兄弟和儿子。另外一个儿子稍后也要在新西兰受审。这天晚上,她召集女人们在自家举行了一次聚会。

    少数支持审判的人在集会中一声不吭,而那些被告的妻子和姐妹们则抨击警察多事。她们肯定了皮特凯恩岛的“性文化”,承认有些事情不应该发生,但不认为任何个案都应被视为强奸罪。为了说明这一点,很多人讲述了自己的性经验。

    华伦家的故事就十分典型。这是皮特凯恩岛上最大、同时关系也最复杂的家庭。家庭成员之一杰伊・华伦以前是岛上的法官,现在成了被告。他的妹妹梅里尔达,以前是岛上唯一的警察,声称岛上从未有过强奸,并说她本人12岁就失去了童贞。杰伊的妻子卡罗尔曾是个未婚少女妈妈。杰伊和卡罗尔的女儿达拉琳10岁时失去处女身,对方是个已婚的中年男人,她和他又维持了很长时间的关系。卡罗尔有次碰到那个男子爬进达拉琳的窗户,非常生气,但不是因为女儿太小,而是因为和一个已婚男子有这种关系“没有未来”。卡罗尔坚持说,发生这种事双方都有责任,岛上的女孩成熟很早。

    现在27岁的达拉琳和她24岁的妹妹沙琳都曾在警局作过长篇供词,但是现在两人都翻了供。达拉琳说,她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导致男人们被审判。

    记者们拼命地做着记录。第二天,这些故事出现在全世界媒体上,让人们期待已久的那场审判黯然失色。《国际先驱论坛报》讲述了达拉琳10岁时“失身”的故事,并引用了她的话:“我当时认为自己很辣。我感觉自己是个成年女人。”而伦敦的《独立报》则选择了沙琳的故事:“我和他一样想做那件事。”

    这些女子还问记者们都是多大时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当时在场的《澳洲人报》记者克莱尔・哈维回忆说,少数几个勇士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18岁,17岁,或者19岁。皮特凯恩岛人的反应非常热烈。“她们尖叫着大笑起来,”哈维说:“我不知道她们是以为我们在说谎,还是觉得我们太天真。”

    第二天早上,对斯蒂夫・克里斯汀的审判以超现实主义的方式进行。法官、检察官、律师及被告顺着灰扑扑的红泥土路走到临时法庭。他们穿着英式法庭制服,不停擦汗。“这种服装真愚蠢,”检察官莫尔说。他穿着长长的黑袍和白色的“口水兜”。被告斯蒂夫则身着蓝色短裤和别有“慷慨号”徽章的T恤现身,为示隆重,还穿了一双夹脚拖鞋。皮特凯恩岛人通常都是光着脚,以便在泥浆和岩石中行走时抓住地面。过去,从悬崖上掉下来是当地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法庭里面,一排排的椅子都空着。没人愿当陪审员,没人出来作证。由于案发时间过去太久,也没有证物。原告们都没到场,只是在录像带上现身。

    整整一个月,审判就像在演“空城计”。莫尔说,他很想促成庭外和解,这样做的前提是被告要认罪,但那些男人坚持说他们是无辜的。

    “慈悲的判决”

    在全部审判过程中,24名曾在警察局作供的女人中,只有7人通过视频出来作证。证词听起来模模糊糊,因为信号远从新西兰传来,很不清楚。“过了一会我就停止说不了,”一名38岁的女人说,她自称被布莱尔・杨的兄弟特里强奸,当时她12岁,他20岁,“我就躺在那儿,随他去。他越早结束,我也就能越快离开。”她说,特里对她的性侵犯持续3年,直至她15岁离开皮特凯恩岛。

    在控告斯蒂夫的女性中,有一位说他强奸了她四次,第一次时她11岁,他13岁。她说,那是40年前,她在树林子和洋芋地里玩游戏时,落到了同伴们后面。三个男孩趁机围住她,其中两个抓住她的腿,克里斯汀强奸了她。事毕他还让别人做同样的事,但他们拒绝了。当她回到家时内衣上残留血迹,母亲一看就明白了,没有说什么。三年后的一天,她又被斯蒂夫带到一个菜园的棚子里,第二次被他强奸。当时她父亲用皮带抽了她一顿,但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她因此误了上教堂。

    她父母也曾各自与别人私通。她记得父亲把母亲打得失去意识,然后用一桶冷水把她泼醒。“我记得不少大人和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妻子私通,”她说:“我看到他们在一起打架。在我的记忆中,在皮特凯恩岛,与性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暴力。”

    现在53岁的她说自己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些事。“这就是在皮特凯恩岛生活的正常方式,女孩们都是这样被对待的,就好像她们只是性工具。”她说:“男人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他们为自己制定的规则。”

    她控告的另一个人是斯蒂夫的弟弟兰迪・克里斯汀,但她对他的感情很矛盾。14岁时她迷上了他,给他写了两封情书,说:“那让我感觉特别,觉得我真的喜欢他。”当法庭要求她解释她对一名被告的感觉时,她说:“我说不清楚。他好像有两面……他是一个友善的好人,同时又对我做了那些可怕的事。”

    审判期间碰上了岛上一年一度的“巡舰日”。在皮特凯恩岛人看来,没什么事比这个节日更重要了。于是法庭临时闭庭,气氛突然一变,男人们从有罪的被告重新变回了古玩销售商和导游。一艘“奥德赛号”帆船带着98名老年美国游客来到这里,被告们驾驶着大艇,把游客们接到岛上。那些人立刻开始买邮票、纪念品,在岩石上到处攀爬,去约翰・亚当的墓地、“星期四十月・克里斯汀”的旧居,还有弗莱彻・克里斯汀的洞穴,据说他过去经常去那儿冥想。

    来自加利福尼亚的68岁的布顿・福克说,皮特凯恩岛一直是他心中未能成真的梦。他曾经两次来访,但都因为天气太糟未能靠岸,这一次他总算完成了心愿。“终于!终于!感谢上帝!终于!”他在日记里写道。

    已经在皮特凯恩岛上逗留数周的记者们惊奇地看着这群人。但是很快,他们也和游客一样高兴起来。他们跑到游船上,光脚踩在绒毛地毯上,到酒吧里要啤酒和饮料,和非皮特凯恩岛人聊天。克莱尔・哈维冲进女盥洗室,高兴得脸都红了。

    当天晚上,游客们聚集在斯蒂夫家中。他仿佛又恢复了市长和主人的身份,兴高采烈地为客人们烤着金枪鱼。

    2004年10月24日,法庭作出了判决。除了杰伊・华伦被宣告无罪(他被控摸了一名穿比基尼的女孩的屁股),其他6人都有罪,涉及33项罪名。被控四项强奸罪的兰迪・克里斯汀刑期最长,要坐六年牢。原邮政局长、养蜂人丹尼斯・克里斯汀所受的处罚最轻,只需进行300小时的社区服务。他在审讯前向受害者们道了歉,法官赞扬他这一行为“极具勇气”,与其他被告死不悔改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检察官西蒙・莫尔认为,总的来说,这一判决“慈悲得不可思议”。因为在英国法律下,强奸可能导致终身监禁。他说,这主要是考虑到了皮特凯恩岛的特殊历史和文化。媒体则猜测说,这是为了避免威胁皮特凯恩岛的生存。毕竟岛上只有47人,而且很多工作都要依靠这些出色的船工,如果他们都被关起来了,小岛只有死路一条。

    12月,其余三名已经不在皮特凯恩岛生活的被告在奥克兰郊外一个偏僻的法庭接受审判,布莱恩・杨是最后出庭的一个,他讲述了自己不可思议的童年生活:看着老师与一名女学生发生性关系,看着父亲或母亲与其他人的父亲或母亲发生性关系,从中得到“启蒙”。

    卡瑞・杨也出来作了证,她说了一句让媒体趋之若鹜的话:“在皮特凯恩岛上,没有哪对夫妇是对彼此忠诚的。”最后,布莱恩被判六年半监禁,于今年四月份被送到了皮特凯恩岛服刑。

    变化与分裂

    判决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一部分人认为,这种判决形同“儿戏”,是对法律的侮辱,对罪恶的纵容;另一部分人则说,将英国法律强加于被遗忘于时间之外的皮特凯恩岛人是不公平的。《荆棘鸟》的作者、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丈夫是皮特凯恩岛人的后代,她激烈抨击英国摧毁了一种“文化特性”。

    斯蒂夫・克里斯蒂拒不认罪,而且拒绝辞职(英国政府只好开除了他),他说自己的权利被“践踏”,说那些指控是将历史“小说化”了。“那都是两厢情愿的事,”他说,“那些女孩子夜间成群地到处游荡,她们没别的事可做。律师不让我作证,否则岛上所有男人都得进班房。”虽然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到欧洲人权法庭去上诉,但还是老老实实和儿子一起,入住了新监狱的“海景房”。对监狱外的铁丝网和七名新西兰看守,他不屑一顾。“我们可以偷偷游走,”他开玩笑说:“可惜路程有点长。”

    卡瑞把奥克兰的房子卖了,搬回了皮特凯恩岛。他们原来的房子现在成了蜥蜴窝,长满野草,房顶都快塌了。邻居们都热心地过来帮她修整。已经离开12年的卡瑞对皮特凯恩岛现在的开放状态惊奇不已。电视信号有了,可以收看到法属玻利尼西亚的电影频道和一个新闻台。每所房子都装了电话,可以打长途。岛上居民喜欢看好莱坞大片,最爱看汽车追逐的镜头。在所有描写“慷慨号”传奇的影片中,他们最喜欢克拉克・盖博的版本,因为它把弗莱彻・克里斯汀描绘为一个英雄,打败了残暴的布莱,其他版本的故事都以布莱为中心,丑化了皮特凯恩岛的创始人。他们还从来访的船员那里收集到不少赤裸裸的色情影带。

    他们的交通工具也鸟枪换炮,独轮手推车被自行车和摩托车取代,甚至出现了汽车,他们称之为“方块”。虽然去邮局步行只要两分钟,皮特凯恩岛人也总是要开着“方块”,加大油门冲过去。虽然现在岛民们仍然时常出海寻找食物,但“方块”导致肥胖急剧增加,随之而来的还有糖尿病。

    还有其他变化。到案子开审那年,皮特凯恩岛一直是自给自足,靠向收藏者卖邮票、收登岸费和卖后缀为.pn的域名挣钱。伦敦方面每年提供不到30万美元的补助,用于公共建设。但是,随着邮票收藏热降温,他们的收入开始下降。到了2004年案子开审的时候,皮特凯恩岛干脆破了产,开始从英国领救济。但是审判过后,英国投入400万美元,在岛上修了一条大路,据说还要在岛上装风力发电机,提供持续不断的电力。英国人还帮助他们发展养蜂业,并在伦敦的食杂店推销这里出产的蜂蜜。另外,政府终于派来了一名全职警察。

    囚犯和家人们每天都互相写信。邮政局长丹尼斯每天得送几百封信。他每周三次把信送到监狱,再带着一堆信回到市中心的广场。由于信件太多,奥克兰的支持者们给身无分文的岛民寄来了成打的邮票。十便士的邮票旅行3300英里来到这里,被粘在信封上,寄到离邮局5分钟路程的监狱里去。信封也很短缺。已经习惯匮乏的岛民于是用草编信封,结果发掘出另外一条生财之道―――现在eBay上开始拍卖这种贴着罕见的皮特凯恩岛邮票的草信封,广告上还特别强调收信人都是当年“慷慨号”造反船员的后代。

    总的来说,丑闻一点都不影响皮特凯恩岛的吸引力。男人们继续钓鱼,女人们继续编篮子,准备卖给旅游者。“也许你可以去拍一下监狱,那是一个新的景点。”一个旅游网站这样推介。

    但是皮特凯恩岛已经彻底分裂了。20多名外来者被派到岛上,他们在言谈之中时不时说这里生活的人们将是皮特凯恩岛的“最后一代”,令岛民们倍感担忧。另外,去年底,在其他居民充满憎恨的目光中,原告之一杰琪搬回了皮特凯恩岛。她过去是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一名药剂师,她一共控告了5名皮特凯恩岛男人,其中三名被判有罪。她说自己现在搬回岛上,是希望与大家达成和解。但事实恰恰相反,犯人们的亲属都躲着她,不愿帮她清理地方建房子。7月份,杰琪公开放弃了对杰伊的指控,她说自己认错了人。当她的声明在一个公共集会上被大声念出来时,一些岛民把椅子拉得哗哗响,大声叫:“伪证!”另外一些人直接走了出去。

    编译:D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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