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鲁迅兄弟(上)

爱语录 49 0

  这两部分文章是我过去在某网站作免费文学编辑时,为它编发的两期特刊。

  上半部多是关于鲁迅的文字,下半部多是关于周作人的。虽然里面的错误

  很多,但见有人对周作人也很感兴趣,故不揣冒昧,把它们发出来,请朋

  友们多多批评,谢谢!

  肖毛

  |||| 卷首语 ||||

  * 看云居絮语(五)

   喜欢鲁迅兄弟作品的人,可能也会有兴趣了解他们的生活经历,因为

  这不但能满足好奇心,更能因此使你对其作品内涵有更深的理解。

   我就是这样。因此在阅读之余,我开始收集有关他们的传记、评论以

  及回忆文章。看得多了,心里自然对他们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总感觉其中

  有些介绍不详或是不确,就又花了很多心思来甄别。然后,就想把总结出

  来的容易被忽略或误解的鲁迅兄弟的情况编一个小专辑:既是为我自己,

  也为公诸同好,更希望朋友们看了提出自己的意见,帮我找出错误来。

   但是,我手中资料既不全又可能失之偏颇。除非我能去图书馆查——

  可我今生是不准备再去图书馆了,所以我的能力也只能有限——如果我可

  以去图书馆的话,我早该写出一部鲁迅兄弟的传记了,至少也能整理出基

  本正确的历史资料来的。

   鉴于我见到的传记资料对“鲁迅兄弟的婚姻”、“鲁迅兄弟作品的理

  解”、“鲁迅兄弟的历史”等地方有介绍得不清,或是故意胡说的情况,

  我才专门据有关资料编写了八篇短文。这些文章就是集中谈上举的三点问

  题的。由于学识资料有限,里面定有不少错误甚至可笑的地方,欢迎朋友

  们看了提出批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说明:我写的这些文字,其实只能算是“编”

  出来的,因为事实部分都是从别人的文章里综合出来的,为了表示不敢掠

  美,我尽可能在文末列出了参考文章及其作者的名字,这里一并向他们致

  谢!

   昨天看到一名研究鲁迅的专家发表的一篇谈鲁迅作品人物的小文字,

  通篇不过摘自鲁迅的某篇杂文,毫无新意,却赫然在纸上印着某某作——

  我都替他脸红:明明是鲁迅说过的话,他又来说一遍做什么?如果是引用

  当然可以,但也不能全篇都是引用。我虽是无名之辈,也不肯做这样的事,

  因为这涉及到品格的问题。

   开始编这个专辑时,天气还很燥热;可现在,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种沉

  静的秋意了。不过,翻看着我这些文字时,我的心却沉静不下来,因为我

  从中想起了鲁迅兄弟,想起了那个他们生活过的时代......

   最后,就让我把这个专辑作为早秋的献礼,献给鲁迅兄弟,献给我的

  朋友们吧。

   1999.8.12 肖毛

  |||| 关于鲁迅兄弟 上 ||||

  * 究竟谁才正确诠释了《阿Q 正传》

   ——读上海书店版《阿Q 正传》导读有感

   文/肖毛

   最近买了一本插图本的《阿Q 正传》,(关于其插图我准备另写文章

  来谈),当时很满意。可是,看完书前所附的何满子先生(为方便起见,

  以下简称何先生)写的那篇长达几十页的奇文——《阿Q 正传导读》后,

  我又有些“不满意”了,因为其中不少奇怪的观点我看实在值得商榷。下

  面我将分别加以说明。

   在这篇奇文的开始,何先生首先摘录了一段鲁迅在【俄文本《阿Q 正

  传》序】中列举出的别人对《阿Q 正传》风格的不同看法(具体文字一会

  儿我再引用),然后据此果断的说:“鲁迅的这番话,是不满,不屑和反

  感于当时国内一些批评家对《阿Q 正传》的无知曲解而发的主体意识的宣

  告。”

   那么,鲁迅是在对哪些人的“曲解”“宣告”呢?接下来,何先生好

  心的指了出来,共有五位:“第一个曲解这篇小说的是周作人”,因为他

  胆敢“把《阿Q 正传》的风格定性为冷嘲”;第二位曲解者是成仿吾;第

  三位曲解者是冯文炳;第四位曲解者是张定璜;第五位曲解者是郑振铎。

   由此可知,周作人的罪状是“把《阿Q 正传》的风格定性为冷嘲”,

  那么其余几位呢?成仿吾的认为“《阿Q正传》是部浅薄的传记”的看法,

  当然是全盘错的,就象何先生也指出的一样,尽管何先生的言辞太刻薄了

  些——但大抵承继鲁迅衣钵的杂文家就该这么说话,所以这里我且不去论

  它;

   而冯文炳的认为《阿Q正传》是部令人“发笑的作品”、其中有着“

  刺笑的笔锋”的观点,尽管理解的很片面,但《阿Q 正传》中究竟也有这

  些成分在内的,所以你尽可以说废名理解的不完全,却不能说他是有意曲

  解——这个大帽子废名又如何戴得起?

   至于郑振铎,不过是对小说的创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这看法不

  很正确,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曲解”吧。而认为周作人是“曲解”《阿 Q

  正传》就更是笑话了,因为周作人其实是正确理解《阿Q正传》的第一人。

  具体原因我等一会再说。

   总的看来,除了对郑振铎的批评比较客气外,何先生对另四位的指责

  不但武断而且粗暴,读来也奇怪得可笑,套用何先生自己的话来说,这一

  定是靠了某种“特别的嗅觉”的帮衬才能作出如此的批评来的。

   还有一点我起初也感到有些奇怪,就是何先生既然认为这五位全都是

  “曲解”了《阿Q 正传》乃至鲁迅,理当对他们全部加以痛斥,为何提到

  郑振铎时却格外的客气?仔细看完何先生的这篇奇文后,我终于明白了这

  个原因。

   原来,在内心里何先生是把自己作为鲁迅的正宗衣钵传人的——既然

  自己是正宗传人,那么对《阿Q 正传》以及鲁迅的解释权当然要归何先生

  本人专有,谁对《阿Q正传》及鲁迅有不同于他的看法,谁就是乱臣贼子,

  是妖孽,应该大力铲除的——而郑振铎本来也该归到妖孽一类里的,姑念

  他是鲁迅的朋友(不幸这大家都知道),才在言辞中对他格外开恩;

   至于其余的四人就不同了,因为他们都是鲁迅的对头(其中鲁迅的兄

  弟周作人“更坏”),所以对这样的人当然要“嚓”的一声砍将过去的,

  即使可能像阿Q 作势砍向王胡一样只能吓吓他们,也能达到教他们或别人

  知道好歹的目的: 看以后还有人还敢用不经我首肯的眼光来看待《阿Q正

  传》!

   周作人等四位并不都是可以被吓到的王胡,但可惜的是,他们现在都

  已做古,无法当面反驳这些可笑的指责,就只有任阿Q ——不,应该说是

  何先生一个人在那里快活的“嚓”下去。可喜欢路见不平的我,既然听到

  了何先生的“嚓嚓”声,就不能不与其理论一番,也免得他一个人“嚓”

  得太寂寞。

   刚才我已经就上述五人所谓“曲解”的问题作了些简单的反驳,但那

  终究不过是我的个人意见而已,可能何先生觉得那并不算数。那么鲁迅本

  人的话大概是算数的,所以下面我就回头结合鲁迅的原话来看一下。

   这些话是这样的:“…(我的小说)…有以为是病的,也有以为滑稽

  的,也有以为讽刺的,或者还以为冷嘲…然而我又想,看人生是因作者而

  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这实在是使我觉得很有意味的。”

   很显然,正象何先生分析的,“滑稽”是废名的看法,“冷嘲”是周

  作人的看法,这点何先生看的没有错,我就不再具体说明了。但是,鲁迅

  列举这些说法的意思是希望吓住他们吗?鲁迅决不是这么蛮横的人,因为

  鲁迅列举这些说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说明“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

  品又因读者而不同”的意思——

   ——言外并没有什么讽刺与不满,更谈不上“不屑和反感”了。若说

  这段话中有什么言外之意,那也是鲁迅想在里面特别说明一下自己的看法

  而已,不然以鲁迅的性格自可以对其大加驳斥的。所以,所谓的“不满,

  不屑和反感”大概是何先生自己的意见,却硬塞到鲁迅的头上了吧。

   就常识来讲,对文艺作品的批评,向来是见仁见智的,难有众口一词

  的时候,除非在某种暴力的高压下才有可能口径一致——不过于此际人们

  的心里往往也会有异议的。如果何先生也懂得这个道理却还要这么代鲁迅

  “不满”,我只能认为何先生的指责是另有难以言明的目的。

   刚才我已说过,何先生对上述五人的指责多有不对之处,但最不可思

  议的是对周作人的批评,因为上述五人中周作人的看法最接近事实。现在

  我来具体证明一下。

   不过,首先我要先引用两段外国人对《阿Q 正传》的主题及阿Q 这个

  人物的分析——我看过的研究鲁迅的文章中,除了少数敢于说真话的中国

  人的研究外,外国学者的研究往往反倒更好,因为他们往往比较客观,不

  是趴着或者歪着看鲁迅的,所以这里就用这些“外国的月亮”来说明——

  何先生不是也说过中国传统的东西不见得佳吗?

   美国的马斯敦说:“…他描写农民的小说重点并不放在农民所受的…

  肉体痛苦上,而放在他们的麻木无知上。表现他们对…革命潮流的不理解

  和淡漠无疑是《呐喊》的统一主题。”——《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 鲁

  迅与中国现代短篇小说》 P60页

   美国的林毓生说:“…阿Q …缺乏一个内在的自我和对生活的感觉…

  阿Q 是一个基本上凭自然天性生活的动物。他已适应于条件反射,但缺乏

  自我觉醒和改变的能力…只有死亡本身才带给他一点自我觉醒。” ——

  《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关于知识分子鲁迅的思考》P217页

   由以上两段文字可知,作为《呐喊》中最重要的作品,阿Q 也是“表

  达他们对…革命潮流的不理解和淡漠”这一主题的小说。因为正是有感于

  当时的“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语见《坟. 娜

  拉走后怎样》)这一悲哀的现实,鲁迅才在《呐喊》中集中表现了这样的

  主题,而《阿Q正传》这篇小说对这一主题表达得更为充分。

   无疑,阿Q 就是中国民众的代表,“中国无产者的化身”——对这样

  的人物是该感到可怜还是可鄙,尽管他是民众的代表?对此,鲁迅的心情

  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认为象阿Q这种“麻木”、不知觉醒的“旧人类”,

  只有彻底扫除,中国才有“新人类”诞生的希望,中国也才会因之而发展、

  进步,所以在小说的最后鲁迅还是把阿Q杀掉了;

   另一方面,关爱着民众的鲁迅自然看到像阿Q 这样的人有千千万,杀

  是杀不完的,不然就成了希特勒了。何况最后阿Q 还是有可能觉醒的,因

  为他的身上也还是有一些纯朴的优点的,至少在这方面比某些革命者要强

  得多,所以在阿Q 死前的刹那他终于知道了喊救命,可见鲁迅对阿Q 还是

  寄予了一定的同情和希望的。

   大家都知道,鲁迅曾经接受过尼采的思想——从这篇小说中似乎也可

  看到尼采思想的影响,因为杀死阿Q ,寄希望于新人类的看法就是尼采式

  的。不同于尼采的是,鲁迅心中始终不愿放弃改造旧人类的希望,尽管这

  希望很渺茫,他也不愿放弃,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才会忍不住呐喊——

  对鲁迅的这种心理,美国的李欧梵(他其实也是中国人)分析的好:

   “…鲁迅所持的一种有远见的立场,即在一个天才的富于洞察力的孤

  独者与苦痛而麻木不仁的大众之间避免对抗…鲁迅对于自己的国民始终是

  深深处在一种既恨又爱的矛盾心理中。”(《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 鲁

  迅创作中的传统与现代性》P87页)

   谈完《阿Q 正传》的主题,又分析完了阿Q 这个人物后,下面终于该

  切入正题,说说周作人是否曲解了《阿Q 正传》的风格。抱歉的是,这里

  我还得再引用一段“外国人”的评论,然后才能细作说明。

   美国李欧梵指出:“鲁迅在本质上更倾向于象征主义或象征现实主义

  …特别是其创作生涯的早期…他对安德烈夫感兴趣,而后者曾寄情于象征

  主义。至于对果戈里、显克微支的兴趣,则是在于他们都利用不同的手法

  来表达其象征意味,特别是表现在讽刺和冷嘲方面…鲁迅在《阿Q正传》中

  使用了强烈的讽刺,目的是以独特的讽刺手法去剖析中国的民族性格。”

   ——《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鲁迅创作中的传统与现代性》P87页

   结合上面的评论看来,不独周作人,别的学者也有认为(不如说继承

  和发展了周作人的观点)《阿Q 正传》是使用了冷嘲的创作手法的。(当

  然,在何先生看来,这看法一样是应该“嚓”掉的曲解,只可惜李欧梵身

  在美国,难以追过去“嚓”而后快罢了。)所以说,我认为周作人不但没

  有曲解《阿Q正传》的风格,反而正确理解了《阿Q正传》的风格。

   以上辩解了这么多,都不过是就“冷嘲”二字本身提出的意见,这样

  来谈究竟还有孤立之嫌,还是该看看周作人关于“冷嘲”解释的全文才能

  论断得更为充分些。想知道“妖孽中的妖孽”周作人是如何“恶毒”的把

  《阿Q 正传》的风格“曲解”为“冷嘲”的,就只有把周作人的那篇评论

  文章找出来才可知道。

   可惜何先生并没有把这篇文章作为反面教材抄给我们批判,甚至连其

  中的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未引用出来,尽管这样使得何先生的批驳显得有些

  苍白,但大概是因为这篇文章太过“恶毒”,怕全抄出来后会毒害民众,

  所以何先生才出于好意不加多提吧。

   但我却想被“毒害”得深一些,就开始四处寻找这篇文章。将手边的

  资料一路乱翻过去,先在阿英1937年写的“鲁迅书话”一文中找到了一点

  线索:“…《阿Q正传》发表完毕后,周作人先生首先著评,作《自己的园

  地》之一,亦刊《晨副》,所论精当,想系避嫌,后辑《自己的园地》单

  本,独遗此篇…”——(《阿英书话》 P245页,北京出版社)

   正因周作人是对《阿Q 正传》作评的始作俑者,所以若任此“谬种”

  流传,自然“流毒非浅”,怪道何先生要那么深恶痛绝呢。至于阿英的观

  点嘛,当然不值一提了,鲁迅骂过的人,又哪里会说出什么正确的好话来

  呢,对不对,何先生?不过,在看了阿英的评价后,我更想受“毒害”了。

  所以我便又去翻《自己的园地》,果然“独遗此篇”,也与我记忆符合。

   怎么办?再办!从《周作人论》的第215页上,我又找到了有关的话:

   “…《阿Q正传》刚刚发表时,京城的大小官僚一片惶恐,又是周作

  人首先对《阿Q 正传》深含的思想意义的艺术风格与渊源作出了深入中肯

  的分析。周作人的这些评论不仅具有…战斗威慑力,而且显示出批评家对

  作品内在价值的深刻理解与科学把握,使作家不由产生深得我心之感…鲁

  迅也认为周作人的《阿Q正传》所说的与他本意相差不远。”

   从止庵编的《关于鲁迅》的编后记里(P671页),我又找到了相关的

  话:“周作人从前为《阿Q 正传》写过书评,其中关于这篇小说的笔法是

  冷的讽刺即冷嘲和阿Q 是中国民族的典型的论述,现在看起来也是一般论

  家难以企及的。”

   哎呀,这两个人怎么会比阿英的看法还更近一层呢?不会都是被卢布

  (应该说是美元才对)收买了吧?而且,鲁迅本人又怎么可能“认为周作

  人的《阿Q 正传》所说的与他本意相差不远”?这一定是诬蔑!我仿佛听

  到何先生在愤怒地高叫: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就来了。在印有上面的话的那页《周作人论》的最下面,有一行

  小字表明周作人的这篇评论文章曾收集在周作人写的《鲁迅的青年时代》

  一书中。而我手边周“汉奸”的书还不少,就很容易的把它找了出来,终

  于得见了全文的真面目。(这本书虽然早就买过,却始终没有细看,不然

  早注意到这篇文章了)下面我就把有关的话摘录下来:

   “(我的文章)有些地方说的很不对,那是当然的事情,但当时经过

  鲁迅自己看过,大抵得到他的承认的…《阿Q 正传》里的讽刺在中国历代

  文学中最为少见,因为它多是‘反语’,便是所谓冷的讽刺——‘冷嘲’

  …笔法的来源据我所知是从外国短篇小说而来的,其中以果戈里与…显克

  微支最为显著…多理性而少情热,多憎而少爱…

   “…阿Q 这人是中国一切‘谱’的结晶,没有自己的意志而以社会的

  因袭的惯例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现社会里是不存在而又到处存在的…著

  者的本意似乎想把阿Q 好好的骂一顿,做到临了却使人觉得在未庄里阿Q

  还是唯一可爱的人物,比别人还要正直些,所以终于被正法了。” ——

  (《鲁迅的青年时代.关于“阿Q正传”》P110-114页)

   从这些话可以知道,钱理群说的“使作家不由产生深得我心之感”这

  一句话原来是有所本的,就是源于周作人自述的“大抵得到他的承认的”

  这一句。

   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一书的“附录二”中,周作人又一次说到“在

  从前那篇小文中我曾经说用的是显克微支的手法,著者本人当时看了我的

  草稿也加以承认的(见P125页),可见鲁迅的确曾经大体首肯过周作人对

  《阿Q 正传》的大部分评价,所以钱理群和止庵的话都不是对鲁迅的“诬

  蔑”。那么就是周作人在撒谎!若这么说,我也再无话可说了。

   我只能推断,一向最讨厌别人误解他的鲁迅,若是活到今天,看了何

  先生的“曲解”说,或许反会感到“不满和反感”,因而要著文驳斥的,

  因为他知道周作人对《阿Q正传》的看法是基本不差的。

   其实,就象钱理群、止庵指出的,周作人的那些见解不但正确,就是

  现在看来也还是比所谓的权威研究者——比如何先生——难及的,尤其那

  些见解是在小说面世后首次提出的,这就显得更为可贵。

   那么,何先生为何执意认定周作人“曲解”了《阿Q 正传》,并以鲁

  迅的名义欲加其罪?若不是无知,那么套用一句何先生一定很有感触的话,

  这种做法其实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另有一番目的的。退一万步来看,

  即使周作人真的“曲解”了《阿Q 正传》,甚至钱理群等三人都是胡说,

  那么单从周作人的这篇文章中又怎能看出其日后“坠落”为汉奸的预兆?

   何先生的原话是这样的:“冷嘲…和鲁迅的创作态度对得上号么?这

  也许正是尚未坠落为汉奸而想做隐士的周作人的人生态度的夫子自道。”

  至于周作人当初是以“坠落”还是“堕落”的方式成为汉奸的难题这里姑

  不去讨论,尽管“坠落”比“堕落”的说法要新潮些;

   我要说的是,单是从何先生的这个判断就可看出何先生一定是个有未

  卜先知本领的天才,真真具有超人的眼光,比起那些尚要借这一代人的样

  子才能推断出“一代不如一代”理论的“多少斤”老太式的预言家们,何

  先生显然更有高强的本领,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天才的远见?

   不过,从何先生在这篇“导读”中的话来看,何先生是不相信人类有

  什么超能力的,所以可能我对何先生是超人天才的判断又不很对——那么

  何先生到底是凭什么能从周作人的这篇文章中推断出来周作人日后会成为

  “隐士”甚至“汉奸”呢?凭说胡话还是靠了别的神奇法宝?

   我想,说穿了不过是源于古老的嫉妒罢了,因为居然这个“汉奸”会

  这么有眼光,尚方宝剑在手的何先生却没有。那么就只有把周作人“提前

  搞臭”,才能使人不会去在意周作人的评论的价值。

   “搞臭”的方法嘛,则容易得很咧,因为周作人既然1939年做了汉奸

  (或许还杀害了几百中国人也未可知),那么没理由不从1922年做起,所

  以这篇写于1922年的文章也是其做“汉奸”的证据,从中不难“发明”出

  周作人想做“汉奸”的“夫子自道”来的。

   如果这只是何先生暗地里的嫉妒和否定倒没什么,或者你能给对方当

  面辩论的机会也行,可是何先生却在对手不在的情况下,跳将出来谩骂—

  —就象挨了打的阿Q 在假洋鬼子走得远了之后表现的那样——就不很有英

  雄气概了罢,因为此时你骂得再欢快也无用的。何况就连鲁迅也说过,辱

  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

   所以你尽管可以说周作人的观点有多么可恨,又为何对周作人的人格

  进行侮辱?难道不明白辱人者,往往容易自取其辱这个道理吗?做过汉奸

  的周作人即便再无耻,他对《阿Q 正传》的真知灼见也是不容抹杀的,为

  何故意视而不见并加以歪曲?何先生不懂什么是一分为二的看问题与人,

  还是在周作人这里根本就不想分?这种做法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吗?

   仔细想来,何先生的这套其实也不算新鲜,文革中已经有人用过了,

  或许也用到何先生身上过(或许和我推断的相反)。但是正象何先生“夫

  子自道”的,有人“倘一旦得势,有整人的权力时该是一幅什么模样”,

  所以如今得了势的何先生自然要做这幅模样给我们看。

   由此可知,何先生光是骂周作人“曲解” 《阿Q正传》还是轻的,还

  嫌骂得不够狠呢——我真是太幼稚了,竟然会因此对得了势的何先生横加

  指责,竟然会不懂得何先生还说过的“训练出阿Q来的人自己也变成了阿Q,

  大人物也有阿Q 的一枝一节”这样浅显的道理,看来我更加该挨骂了,因

  为我胆敢对被“训练”出来的何先生表示不敬。

   提到骂,我要特别说的是,在这点上何先生可真是颇具“嬉笑怒骂,

  皆成文章”这样的深厚功力的,似乎连鲁迅也难以企及。所以,下面我不

  如就再转而与大家一同欣赏一下何先生在他的这篇导读中表现出的“嬉笑

  怒骂”艺术,因为关于谁曲解《阿Q 正传》的问题,目前为止我已谈得够

  清楚了。

   骂的艺术前面已经举了不少,这里再举两个骂的艺术来给大家赏析。

  (1) “要是他革了命…得了势,那末吴妈…就会自动献上来,贱货们还

  以能荐枕席、沐雨露为荣呢!当此时会,阿Q 肯定也很会演戏,作正气凛

  然状,宣称要脱离低级趣味云云。” (2)“…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悲剧要

  以化蝶作虚幻的化解…真叫见他妈的鬼。”

   尽管(1) 里象是有“夫子自道”的影子,但是读来却格外的精彩,这

  大概是因为何先生亲见过此等事实,所以才能推断得如此叫人信服。但我

  最欣赏的还是这段话里的“贱货们”这三个字,因为它读起来是那么的动

  听,那么的自然,就象是听两个破脚骨在街头吵架时说的活泼的口语,由

  此可见何先生的生活根底是多么的深厚了,佩服佩服。

   可是对(2)里的骂的艺术,我就更加钦服,甚至要为之五体投地了。

  听听,“真叫见他妈的鬼”这几个字读起来是多么的沉着痛快,尽得优秀

  杂文的风流!本来从前还怀疑过何先生杂文的功力,现在可一点儿也不敢

  了。

   就象“每下愈况”的人畜排泄物也可以入药一样,这样的国骂也可以

  这样“入文”(在虚构的小说等的创作里或在纪实类的作品里出于表现人

  物性格的需要这么说却完全可以),而且是直取本意来表达情感!这不但

  教我瞠目并诚服,而且转而令我嫉妒得要发狂了!

   一会儿,我也试着学写一篇带有“真叫见他妈的鬼”字样的文章,没

  准儿会获“茅盾文学奖”甚至“诺贝尔文学奖”呢。不如现在就去写吧,

  为了美元的缘故——可惜为了更好的欣赏何先生的文字,只好等写完我的

  赏析后再做打算了。

   不过,心里还有个小小的不明,因为我发现何先生在热骂之余,对阿

  Q 信手拈来的的解释似乎不很对,可是…我的理解一定是错的,就不说了

  吧。下面我们再欣赏一下何先生的“怒”的艺术。

   (3)“…一旦眼界大开,福至心灵,权力在手,何事不可为,何求不

  可得?处于倒霉…状态的阿Q自然是一幅阿Q相,飞黄腾达起来的阿Q自然…

  带有神圣的光圈。” (4)…船王包玉刚的祖先原来是…包龙图;一个伟

  人的谱系可以直溯到三千多年前的周文王——你说这不是很无聊么,他却

  以为这样才能证明老子先前的阔。”

   (5)“…在被…剥夺了生命时…或如文革时张志新烈士那样临刑抗争

  不屈…(而)阿Q则对生命的无辜剥夺也竟坦然。” (6)“阿Q 是可悲

  可悯的,但这样的灵魂不值得长生。人们倘要告别旧世界,创造新的人生,

  阿Q必须枪毙。”

   何先生的“怒”,正象他的“骂”般,在文章里是比比皆是的,所以

  我只好仅仅摘出四段来,希诸君见谅。先来看看(3)里的“怒”。 阿Q

  为什么要做革命党?鲁迅认为“既然革命,就会做的”,意思是说,阿Q

  这样的人尽管浑浑噩噩,似乎也还不是不可救药的,因为他也对这个社会

  感到不满,所以才有加入革命党的愿望。只不过他对革命本身的理解根本

   是错的,所以才以为革命的目的只是金钱和美女,这正代表了几乎所

  有国人的心理。可是何先生却愤怒的以为阿Q 革命的目的除此外,还是为

  了使“权力在手,何事不可为”,甚至为了使自己“带有神圣的光圈”—

  —以阿Q 的头脑,能想得那么远吗?当然,以何先生的学识自然是可以的,

  所以何先生可能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对于革命目的的猜想错加到阿Q头上了。

   我想,也就因为阿Q 还知道要革命,所以才是“未庄里唯一可爱的人

  物“,所以才被杀,所以才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阿Q 革命的目的是简单

  的,没有太复杂的想法——不过这些话我只能小声说,因为被愤怒的“带

  有神圣的光圈”的先生们听到了可不得了,一定要对我连“嚓”几百下而

  后快的。

   至于(4)里的“怒”,在我看来就“怒”得没有边际了。鲁迅的本意,

  是想借阿Q 的名言“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了”来讽刺那种只知守在故纸堆

  上不知放眼天下,积极进取的人,但并不是说叫我们彻底放弃了传统中的

  精髓的意思。

   何先生却把鲁迅的本意加以奇怪的延伸,推广到认为对儒学、周易等

  传统国学中的任何部分都该抛掉,这不是把洗澡水和孩子都泼掉了吗?或

  许,何先生哪天大概连传统的汉字都不要用了,因为它们看来也陈腐得令

  人愤怒。

   正是源于这种“激进”的观点,所以何先生愤愤不平的指出家谱之存

  在的“无聊”,进而认为包玉刚把祖先上溯到包公的这种做法是为了证明

  其祖先“先前的阔”,因而就格外的感到愤怒。

   当然,包玉刚的家谱未必能上溯到包公,但追认祖先的做法本身又有

  什么无聊呢?即使人家把祖先归到大人物里,也不过是表达了一种好的愿

  望而已——谁又希望自己的祖先是杀人犯呢?所以,我想这并没什么无聊

  ——中国人不是都自称是炎黄的子孙吗?这种对祖先的追认难道也无聊?

   或许何先生根据自己的家谱发现其祖先“不是很阔”,所以才对别人

  能追溯出“很阔的”祖先感到愤愤然,如阿Q 嫉恨王胡的原因一样吧。还

  有一点,倘使包玉刚的祖先真是包公,那么一世清贫的包公又怎么会比包

  玉刚阔?只不过能说包玉刚的“老子先前有名”罢了。

   对(5) 里的“怒”,也有可商榷的地方。第一,张志新入狱后,经过

  严刑,已被折磨成了疯子,所以临刑前已经连正常人的感觉都没有了,也

  就谈不到什么“临刑抗争不屈”了。

   这还是误听谣传的错误,而认为阿Q 对死亡是坦然的看法就不但不是

  误听,而是理解的盲点太大的缘故——何先生难道没听到阿Q 死前心里喊

  的那声“救命”吗?可能是何先生只当没听见罢。

   (6)里的愤怒倒是有一半正确的,就是未免太过分了些。如果连还有

  些可取处的阿Q 都必须“枪毙”,那么整个未庄和省城的人也多该毙掉。

  推而广之,差不多大部分的国人也该被杀掉,不必给他们改造的机会,这

  样何先生大概才会称心。幸亏可怜的阿Q 没有犯到何先生的手上,不然套

  用港台警匪片里的行话来说,阿Q“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谈完了何先生的“怒与骂”,本来该谈何先生“嘻与笑”的风采的,

  可是嘻的文字我没有见到,而笑的部分也没有,因为何先生太气愤了,一

  点也笑不出来。不过,何先生另外还有些别类的高见,也值得赏析的,这

  里再抄一些吧。

   (7)“阿Q在这点上还老实正直得无可批评,否则上头要他招供出同

  党来的时候,他尽可以举出小D、王胡等人来,株连出一批,使上头能扩

  大战果,这类事情人们也并不少见。”

   (8)“在鲁迅的作品中,有一男一女最能概括中国人的灵魂,男的是

  阿Q,女的是阿金,阿金如果老死于未庄,就是阿Q…阿Q和阿金配成夫

  妻,那真是天作之合…造物主可能有时也会有奇异的撮合。”

   阿Q的老实,正是体现了农民的纯朴天性,这是阿Q身上还剩的可爱

  处之一,所以阿Q供不出同党却不胡说是很正常的事,为何何先生要惊叹

  于阿Q的“不扩大战果”,并认为这么做很不容易?

   我只能说这是以已之心,度人之腹的想法。因为既然阿Q没这个念头,

  鲁迅也没有,就除非何先生自己有。再看何先生用的“上头”,“扩大战

  果”等熟悉的字句,更叫我怀疑何先生一定是亲有体会,才会惊诧于阿Q

  的愚蠢。

   如果说(7)里的评价我还能猜懂的话,对(8)里话我就不明白了:

  阿金和阿Q怎么可以搅在一起呢?阿斗的名字里也有个阿,为什么不把阿

  金许配给阿斗?那该有多么风光!而且,我看来阿金的身上无论如何也没

  有太多中国女性的灵魂,何先生对中国女性的态度未免太过份了一些吧?

   我想,只有那种想当然的造物主才有可能把“灵魂人物般”的阿金嫁

  给阿Q,因为她与阿Q根本就不同,尽管她是那么令人讨厌。阿金不过是

  鲁迅作品中的一个喜剧形象,正象这篇收入在《且介亭杂文》里面的写于

  1935年12月21日的《阿金》一文本来也只是一篇幽默散文而已,并没有何

  先生悟出来的那些深意。

   在《且介亭杂文》的附记里,鲁迅明明指出:“《阿金》是写给漫画

  生活的,这真是不过一篇漫谈,毫无深意,怎么会惹出这样大问题来的呢,

  自己总是参不透。”查鲁迅在1935年12月22日,即写成《阿金》的次日给

  叶紫的 里,也可以见到这样的暗示:“为《漫画和生活》,我是准

  备做一点的”。(见《鲁迅全集第13卷》,P276)

   可见鲁迅准备做的一点文字就是这篇毫无深意的《阿金》。既然鲁迅

  两次都说这篇文章“毫无深意”,所以若是鲁迅再生,看到何先生的关于

  《阿金》的论断,怕又要“参不透”了。

   我们再看别人对《阿金》的意见。在《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的第

  145页上,英国的大卫.伊的《鲁迅的杂文》中有这样一段话:“鲁迅的许

  多作品却是真正的幽默性作品…他的《阿金》恰好是这种类型的作品,阿

  金恰好是这样的人。”

   的确,阿金不过是个喜剧人物,尽管从对她的描写里可以看到对社会

  的讽刺,但那在这篇文字里是次要的部分,何先生却不明白这一点,只是

  闭着眼摸到了这些枝节,便以为是柱子了,这才是真正可笑的。

   最后,回头再谈这本书的另一个奇怪之处。就是正文间夹印了周作人

  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里对《阿Q正传》的分析,却只附了周遐寿这个

  名字,而不写出周作人这个令人熟悉的名字来,不知是否有意使人误解?

  (这本书里的分析收录在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关于鲁迅》一书中,有

  兴趣的人可以找来对照)。

   “再一次的最后”(真的是最后), 让我引用一句鲁迅的话作为这篇文

  章的结束:“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人时,他已经变成

  傀儡了。”(语出《华盖集续编.无花的蔷薇》)

   的确,鲁迅是一个伟人,可是不幸落到何先生手里的鲁迅不但成了傀

  儡,还被严重曲解,这真太可悲了,所以我才说了上面的那些话,尽管我

  对鲁迅也是一知半解。

   1999.5.30肖毛写;6.2录入;6.5改;8.11再改

   注:(《阿Q正传》,丰子恺插图;上海书店 1999年1月初版;1999

  年2月第2次印刷;定价:14.50元;5.22购)

   (附)此文参考书目:1.《鲁迅全集》(包括书信日记);2.《鲁迅的

  青年时代》周作人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1957年3月第1版;3.《周作人传》

  钱理群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9月第1版; 4.《关于鲁迅》 止庵

  编 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3月第1版; 5.《当代英语世界鲁迅研究》 乐

  黛云主编 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初版,印数1500册;

   6.《周作人论》 钱理群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第1版;7.《阿

  英书话》 钱璎等选编 北京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8.《谈龙集》 周作

  人著 上海书店1987年9月影印版)

  * 真的鲁迅

   ——评曹聚仁著《鲁迅评传》一书

   文/肖毛

   对鲁迅的看法,大抵有两种:一是近来时兴的认为“他不过是个爱骂

  人的老头子”的看法;一种是过去,现在也还流行的认为“他是马列主义

  包裹起来的文学革命家”的看法”。

   对这两种意见,我都不能苟同。对前者的污蔑与无知我不必去指责,

  对后者的包装我也怀疑其中的用心—我以为这种看法比前一种更为可恶,

  因为这看法的由来多数不是主观不懂的缘故。

   凭我对鲁迅文章的感觉,我认为他是学者、作家、文艺的倡导者和文

  化的传播者,却不是什么带头衔的“革命家”。即使鲁迅生前,也没受过

  这样的美誉,为何他一死,就连一向不把鲁迅放在眼里的郭沫若也大喊着

  “大哉鲁迅”的口号?

   我们中的很多人,素来爱走极端。对自己喜欢的,能总结出“十大美

  德”;对自己不喜欢也不愿让别人喜欢的,却不但要列举出所谓的“十大

  罪状”,还恨不得捏造出其“可恨”的事实来使你“痛心”。其实,所谓

  的大奸大贤,这世上幷没有几个的,又何必动辄斩钉截铁的作结论?

   奇怪的是,我们尽管对人物的评价非左即右,对事情的看法却往往持

  了庄子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观点,一味的在那里“和稀泥”,

  这个原因我始终不明白。

   我总是那么“守旧”的想要中庸,想要费厄泼赖,不管是对鲁迅还是

  人生。因此,我想象中的鲁迅不象他们所说。但由于我无法从那些意见及

  文字里“复原”出真的鲁迅来,我对真的鲁迅的想法也只有压在心里而已,

  直到看到曹聚仁的这本《鲁迅评传》后,才感觉这回才真的“找回”了鲁

  迅。

   因为在曹聚仁的这本书里,我既看到了鲁迅的光彩,也看到了鲁迅的

  “泥沙”的一面,因而觉得格外的真实。为什么我只是认为曹聚仁笔下的

  鲁迅才是真实的?这要从曹聚仁的人生经历谈起。

   曹聚仁(1900-1972),浙江人,是朴学家单不庵和章太炎的学生,因

  而可以算得上旧学根底深厚的学者;也是朱自清、夏丐尊的学生,因而又

  算得上新文化的受益者和捍卫者。在鲁迅叱咤文坛时,虽然曹聚仁还很年

  轻,但他的识见和判断力却出奇的老辣(对政治的看法,他可能还在鲁迅

  之上),所以深得鲁迅的器重。

   除了文艺、史学上的成就,他在新闻史上的贡献也很大。夏衍曾经说

  过,“在他72年的生命中,新闻工作几乎占了一半”。的确,作为一个优

  秀的记者,他曾是国内报道台儿庄大捷的第一人;新中国成立后,他也是

  海外宣传中国的第一个记者(他甚至还试图促成蒋介石回大陆定居,以实

  现两岸的统一—不过这只是在政治上不成功的尝试罢了)。

   他的一生,曾经做过不少好事,更留下了不少文章,尽管曹聚仁自谦

  的说他的著述不多,可是他却给我们留下了总数四千多万字的文史、新闻

  作品,其中结集出版的就有70种以上!这不算著作等身吗?

   可惜,我只买到了他的一些杂文和史学随笔(我想这两种文字可能是

  他写得最好的),包括《曹聚仁杂文集》、《中国思想学术史随笔》(都

  是三联版)、《文坛五十年》、《鲁迅评传》(都是上海东方版)、《笔

  端》、《文思》(都是上海书店影印版)这几种。其中的《笔端》、《文

  思》是1988年出版的,是我买到的他最早作品。

   这之前,国内是否也出版过他的作品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见到;

  这之后我也只买到了以上这几本——琼瑶之流的作品多年来可以一版再版,

  为什么曹聚仁的文字我们却出版得这么少?是不屑于出版还是有意的让我

  们淡忘他这个人?作为一个正直的学人,曹聚仁一生都没有什么气节的亏

  欠;作为个一个记者,曹聚仁也是同行中优秀的楷模;

   在政治上,他对新中国的讴歌曾得到过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的嘉许

  ——所以不论从何角度来看曹聚仁,我们过去的出版界都不该淡忘他的。

  那么他的作品出版的这么少,又这么迟,是什么原因?看完《鲁迅评传》

  后我才隐约明白了——就是因为他写了这本书。(也因为他与周作人非同

  一般的关系)

   据曹聚仁自己讲,新中国成立后,他去香港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无

  忌的去写这本《鲁迅评传》,可见当时在国内这绝对是本犯忌的书。因而

  它在海外出版风行后,曹聚仁可能就被国内出版界悄悄的“封杀”了,直

  到80年代后才好一些。(这是我的看法)

   曹聚仁为什么要写鲁迅?因为自1927-1936 年这十年间他与鲁迅、周

  作人的交往,使他萌生了写一本真实的鲁迅传记的念头,尤其在看了国内

  的那些鲁迅传记的不实后,他更加要写了,所以在五十年代他才终于写出

  了这本书。

   这本书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记,但由于曹聚仁对鲁迅的了解和他

  的学识与眼光的独到,使这本书“不可避免”的成了佳作。以上谈了那么

  多关于曹聚仁的题外话,也不过想证明只有以他的经历与胆识,才能写出

  这样的一本书来。

   在本书的开头,曹聚仁便追忆了1933年他与鲁迅的一次谈话。当时,

  鲁迅在他家吃完饭,看到曹聚仁的家里有许多关于自己的资料,便问他是

  否有意给自己写传记。曹聚仁回答说:“……与其把你写成一个神,不如

  写成一个人的好。”鲁迅听罢,幷未阻止,可见这看法是得到鲁迅的默许

  的,因为他相信曹聚仁的史家直笔。

   而曹聚仁对鲁迅怎么看?下面我把一些要点摘抄下来,大家就知道了。

  1.鲁迅骂过的人未必是坏人:曹聚仁用大量的分析与事实证明,鲁迅骂过

  的人,是好坏参半的。比如梁实秋、陈源等,就是人格上没什么亏欠的文

  学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坏的。

   而且,鲁迅的骂,往往是对事不对人,内容也多是对文艺的论争。当

  然,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不过火一发完,往往也就不放在心中了,对别

  人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的(除了对少数人)。若是谁单单欣赏或不屑鲁迅

  的“恶毒”,那只是对鲁迅的误解。

   2.赞扬鲁迅的人们心态和能力各有不同:有的是别有用心,表面上是

  想把鲁迅捧成高尔基、革命家,其实只是为了他们的政治目的;有的是胡

  说八道,比如写《鲁迅传》的王士菁,写《中国新文学史》的王瑶;有的

  只是口上说,心里却不服气,比如郭沫若、周扬;

   有的自以为是继承鲁迅的衣钵,其实却浅薄得很而不自知,如胡风、

  聂绀弩;有的是有话不会说,只会干喊,因为其文学修养不够,比如许广

  平;有的是由于某种压力而欲言又止,比如冯雪烽。

   3.鲁迅的性格:鲁迅也是阿Q,因为那篇小说中也有鲁迅的影子。鲁

  迅身上还有种绍兴师爷气(从好的方面来说)。这起因和童年的生活与家

  庭的没落有关。世态的炎凉和祖父的脾气、父亲的病等也养成了鲁迅日后

  “多疑”、“讽世”的嵇康式的性格;更使他可以“坚决”、“执着”的

  去追求真理与人生的意义。

   曹聚仁曾对鲁迅说过:“你的学问见解第一,文艺创作第一,至于你

  的为人,见仁见智,也难说的很。不过,我幷不觉得你是一个难以相处的

  人。”这看法得到了鲁迅的承认——可见对鲁迅的性格,曹聚仁的了解大

  半是对的。

   4.鲁迅的政治观:他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一党,也不想加入。因为他说

  过:“革命的领导者,要有特别的本领,我却作不到。”所以可以说鲁迅

  始终是“正义”的“同路人”,却不能说他是革命家。

   为什么鲁迅始终不愿加入任何党派?是因为鲁迅既讨厌那种“以别人

  作牺牲”的政客所为,又怀疑革命的意义,尽管他始终对革命的态度是积

  极的(“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

  于革命的”——鲁迅的这句话,剖析得多么深刻!),但是由于他看透了

  “政治永远是一种骗局”,所以他终生不曾加入任何党派。

   5.鲁迅的思想:曹聚仁以为刘半农的评语最好的概括了鲁迅的思想:

  “托尼学说,魏晋文章”。托尔斯泰与尼采的观念虽有很大不同,却一样

  影响着鲁迅;而鲁迅的文字里,始终是包含着魏晋风骨的。 6.鲁迅与左

  联:鲁迅不是左联的领导者,左联也不愿要鲁迅的领导,他们不过是想要

  利用鲁迅的名气而已。象周扬、徐懋庸等,不就在鲁迅身后捅了几刀吗?

   7.鲁迅与大众语运动:王瑶在他的新文学史里认为,1934年的大众语

  运动是鲁迅倡导的,其实却是陈望道、夏丐尊、曹聚仁等八人提倡的,鲁

  迅只是应邀的参战者——当然这次鲁迅的功劳最大。

   以上都是曹聚仁在这本书里的观点的摘要,其中大部分我都赞同,除

  了对王瑶的那部分。因为尽管王瑶的那本新文学史里有错误,其书也还是

  有些价值的,不必一味抹杀。

   回头再说书前陈漱瑜作的序。那序里认为,曹聚仁的认为“鲁迅的思

  想是悲观的虚无主义的,文艺观是自由主义的,政治观是个人主义的”的

  看法是基本错的,幷引经据典的证明鲁迅不但不是“同路人”,甚至就是

  “革命家”。我觉得这说法不太对,但他的言辞是争鸣式的,也很诚恳,

  不是对曹聚仁的恶意攻击,我也没必要反驳——因为这也是一家之言嘛。

   而对曹聚仁的认为“许钦文的妹妹差点就成了鲁迅的夫人”的说法,

  陈漱瑜却不容反驳的声称是错误的,好象这里豪无商量的余地——即使与

  鲁迅关系密切的曹聚仁不知道是否有此事,没见过鲁迅的陈漱瑜又怎么知

  道没有此事?是根据了什么资料吗?可他也没指出来,因而他的结论更为

  可疑。

   其实,即使鲁迅有过这种关系,也没什么,一样无损于他的文章价值

  ——我们更不必因此以为就损害了鲁迅的形象。何况,除非有可靠的资料

  证明,这种事曹聚仁和陈漱瑜都无法说清,因为事实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清

  楚的。

   曹聚仁说过,不要以为看了几部鲁迅的小说就认为了解了鲁迅,因为

  鲁迅这个人可能跟他的文章里表现出来的个性相反。鲁迅自己也说过类似

  的话——我想,明白了这些话,才能更清楚的了解鲁迅这个人。

   1999.6.18 肖毛写;1999.6.20录入;1999.8.11改

   (注:《鲁迅评传》,曹聚仁著 东方出版中心99年4月第1版 定价:

  18元 99.6.6购)

  * 再谈《野草》

   文/肖毛

   上次谈《野草》,重点在插图上,对文字的内容,虽有些不妥的浅见,

  但却谈得很不够,因此这里再补充一些。

   1.关于《我的失恋》的创作原因:这首打油诗的创作原来也是有原因

  的,我是看了许寿裳的解释才知道的。据许氏的说法,鲁迅当时是有感于

  那些“啊呀呀,我要死了”的所谓爱情诗(可能就是郭沫若的《女神》一

  类的诗)的风行,才写了这样的“爱情诗”作为讽刺。

   诗里的“猫头鹰”、“糖葫芦”、“发汗药”、“赤练蛇”等真的是

  鲁迅生活里最喜欢的东西,因此他要把这些毫不时髦的东西真诚的献给诗

  里的爱人——可这些礼物既寒酸古怪,又没有诗意,爱人当然不会喜欢,

  所以也只有“由她去罢”。

   故此,这虽是戏诗,也有真实的影子在其中的。生活中的鲁迅也是真

  诚的把自己最爱的奉献给爱人和朋友的,可有时他的真诚却被误解,甚至

  造成彼此的伤害,但鲁迅还是不悔自己的坚持,这也是鲁迅的可敬处之一。

   2.《过客》中的一句话:《过客》里,有这么一句:“倘使我得到了

  谁的布施,我就要……祝愿他的灭亡给我亲自看见”——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前是不大懂的,可最近在《两地书》(我才开始翻这本书)的第一集

  中的第24封信中找到了答案。(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6卷本《鲁迅全集》的

  第11卷之79页)

   鲁迅在信里说:“我是诅咒人间苦而不嫌恶死的…同我有关的活着,

  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这意思也在《过客》中说过。”原来,因

  为看到在当时的社会里生活的痛苦还在死亡之上,所以“过客”才希望小

  女孩的死亡——如果“过客”得到了她的布施的话。在某种意义上说,这

  心境倒和把刀剑砍向女儿时的崇祯皇帝有些象呢!

   3.《腊叶》是谁:这原是首情诗!据许广平说,当时她劝鲁迅要保重

  身体,以作为“革命”的本钱,鲁迅即作《腊叶》回赠,表明自己的心境,

  那个“腊叶”,原来是指鲁迅自己。若不是许广平的解说,谁又能看得出

  来呢?

   4.《好的故事》的涵义:曹聚仁认为《好的故事》是在暗中感叹:历

  次政治运动和变革都是一样没有区别的“戏法”,都只是骗人的东西。我

  不大赞同这意见,可自己也说不好,就在这里存疑吧。

   关于《野草》就再写这些吧。我总觉得,鲁迅的文章有时要从文字外

  去了解,才能明白一些。可是研究鲁迅思想文章的太多,专门研究他的文

  章内容及背景的文章反而相对的少,所以给我造成了不少对鲁迅理解上的

  困难。

   对鲁迅的小说的理解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看了有关资料,我决不知道

  《奔月》是骂高长虹的,《理水》是讽刺顾缬刚、林语堂的,《伤逝》是

  写与周作人的决裂的,《弟兄》是怀念周作人的——哎呀,再说就跑题了,

  打住吧。

   1999.6.18 肖毛写;1999.6.20 肖毛录

  |||| 跋 ||||

  * 跋

   这些“关于鲁迅兄弟”的文字,虽然不多,但由于篇幅所限,只能分

  两期刊载,抱歉。这期编发的是上一辑,收录的只有三篇读书笔记。这几

  篇笔记主要都是谈鲁迅作品和鲁迅的为人的,因为篇幅都相对的长而内容

  也接近,所以我把它们放到一起。

   我以前连载的小说和散文,因为编发这个专辑的缘故,只得推迟两期,

  还要请朋友们谅解我才好。

标签: 看透了人心社会的现实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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