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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奖作品《你在高原》:为什么有类似地方?

   荣勤整理

  写在前面————

  1, 作为一个80后作家,我对于中国文坛的现状不想多加评论,,对于这个作品的一些类似不知道如何去说,它不是一般的作品,而是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你在高原》。听说茅奖评选是十分严格的,评委们如果真的读过这个作品,难道就没有发现类似的地方,起码得了解一下是否真有类似?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等等。

  2, 这里摘录的很小一部分,叫《鹿眼》,45万字,是450万字十大本《你在高原》的十分之一。因为《你在高原》太长太长,实在没有耐心和信心读下去,就买了一本《鹿眼》来看,主要想和江湖传闻的《美人坡》作一比较,到底有没有类似?有多少类似的地方?

  3,去网上浏览过一些章节,很难对比,因为网上对照起来很麻烦,就费了很大功夫找来《美人坡》,这本书当年我很喜欢并且认真读过,有印象,带着好奇心仔细比对,感觉是有不少类似之处。两者都起笔于1980年代,都写上世纪后半期历史,都写农村和城市漫长经历,主人公经历也很类似。

  4,需要提出是:《美人坡》出版于2004年3月(网上有转载);《你在高原》出版于2010年4月。

  5,《美人坡》共写了100多个人物,涉及到哲学、历史、诗歌、音乐、琴艺、书画,民俗,民谣,性爱、医学、儒释道学,易经、八卦,包括楹联妙语,历代经典,娱乐游戏,风水礼俗……等等,是一部“百科全书”式著作,而这些《你在高原》里也都写到,媒体也称是“百科全书”式著作。

  6,《美人坡》几乎每章都有大段哲理议论,《你在高原》也是,虽然议论范畴和主体内容都不相同,但形式上又有许多类通之处。

  7,《美人坡》简介:“这是一部壮丽的史诗性著作,作品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上……展示出20世纪后半期中国社会云涌星驰的变革状态……主人公复杂多变的经历,爱恨交织、起落沉浮,组成了凝重、厚实、扑朔迷离的一个个故事情节……”“从篇幅结构及内容看,几乎具备了像《红楼梦》一样宏大的气势和深厚的背景,所有的情节和人物都显得真挚、生动、鲜灵……通过社会转轨时期的人物命运传奇,在美与丑、善和恶的人性坐标上,展现出20世纪后半期中国社会的剧烈变迁以及人性和命运嬗变……辛方生始终在迷惑和失措及困境中纠缠,不断地努力适应,融合,探索,一切都在与生存与现实拼挣,与求得生存的意志紧相关联。一种与善良本性及爱美诗心贯注起来的文字,赋予了很多场景散文诗般的美丽,文字里流动着的是真诚,与读者分享着个人对世界的静观、忍受、抗争与探索,一种至高的审美感觉……中国社会的忠实历史记录……”

  《你在高原》简介:“包罗万象、精彩纷呈,是一部足踏大地之书,一部“时代的伟大记录”。 各种人物和传奇、各种隐秘的艺术与生命的密码悉数囊括其中。它的辽阔旷远与缜密精致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 在现实对历史的衍生中索源生存困境的根由,并让生命个体承受着困境带来的无穷痛苦,再从中踩踏出一条充满希望的生路来……在历史与现实话语的相互纠结中,多角度全方位地透视个体与群体复杂的生存境遇……现实奔波和生命挫折包含着对具体的政治历史文化的质疑、诘问与控诉,其蔓延不绝的精神受难史更清晰地凸显出生命个体坚守信念与理想的高贵……”

  从简单介绍看,是否可以窥见一些相似点?

  《你在高原》主人公宁伽和《美人坡》主人公辛方生,同为文化人经历不同,命运却十分相似。父亲都是历史冤情受害者;经历都很坎坷;现实家境都很窘困;都有农村和城市几地生活经历;宁伽和几个女人关系,和辛方生与几个女人关系,女人身上的美丽、贤淑、聪慧乃至狡猾等,也有类似之处。

  8,文学不同于新闻,新闻限于地点时间,不同人写出可能有雷同,而文学是无限的虚构和创作,各人头脑思维和经历不同,为什么会出现类似之处呢?

  9,因为只看一本《鹿眼》,还有十分之九没耐心去看,(请读者评说这些地方是否有类似处?)如果有,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类似?其他有没有还不知道,有没有与其他作品类似的地方呢?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一切不得而知。

  10,现将《你在高原》之十分之一的《鹿眼》部分章节与《美人坡》类似处作比较,请大家共同把脉评说?

  比较————

  一 :“初中生”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四章“白旗”(p27-28)——

  ……他拎着篮子挎着书包,径直走到了他的学校里,走到他分别很久的同学中间。

  同学们见方生来了,交头接耳议论他……

  方生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

  平常里,方生的各科成绩在全班名列前茅……可是这回……

  各种各样的议论从教室的各个方向飘进方生的耳朵,可方生头也不回,一动不动,木然地盯着那块空旷的黑板。

  ……林老师脸上没有表情,他点头示意方生坐下,登上讲台。他已经知道了方生的所有情况……

  方生在心里感到不安而奇怪。全班的同学都感到奇怪……

  课堂上重又开始了蟋蟋蟀蟀的议论声……

  这节课,林老师讲了些什么,方生一句也没听到,他在心里纳闷:他用不着向老师解释那么多经过?……这倒底是为什么啊?

  方生的头伏倒在桌子上,眼泪慢慢浸湿了他的衣衫……

  整整一个晚上,方生的头脑中翻江倒海……他在脑中琢磨……想着想着,他有些不能自己了……想起了周围那么多在打量自己的眼睛……他茫然地打开书包,摊开纸,拿出笔哗哗地写了起来……

  灾难

  ——写给父亲

  当灾难刚刚发芽,

  你在嚼那些苦菜、南瓜。

  为了给我和母亲带来希望,

  你从农场里匆匆赶回家……

  可家里无瓜又无菜呀,

  灾难却织出了一张张可怕的网,

  你不信命运是那么残酷,

  它就让你一层又一层往它身上爬……

  你成了灾难我成了你,

  灾难的大网又让我去爬……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一章P9——

  ……但可怕的一天还是来了。

  大约是星期一的早晨,我一进教室的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上课铃敲响之前,教室一角的几个人一直嘁嘁喳喳的,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往我这边看。

  我的心开始扑扑跳,只装着低头看书,两只耳朵却在捕捉他们的声音。我听到了“黑子”——全班个子最高、最让人惧怕的一个人,他父亲是场部的民兵头儿——正在高声喊叫——天哪,他在喊我父亲的名字……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接下去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们还是喊、哄笑。我仍然低头看书。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全班同学的目光一齐投在身上的那种刺疼。那些尖利的目光合在一块儿,重若千金。

   “你们可得离他远点儿,小心沾上毒水!”

   “黑子”一喊,我的同桌真的把身子往一边闪了闪。教室内静得很。

   只是一会儿功夫,又是一片嗡嗡声。这乱哄哄的声音直到上课开始、老师走上讲台才渐渐平息……

  那一天是厄运的开端,从此学校对我而言就像个樊笼和地狱了……像病菌一样无休止第蔓延开来。我明白许多人都知道了我们家的事情。我发现所有的上课老师也都把一切搞得清清楚楚了。因为他们上课偶尔要扫过来一眼,那目光里混合了各种各样的意味……

  二 :“音乐老师”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六章“T派学习班”(p192-195)——

  ……一个普通的黄昏,他去到学校食堂里打饭,偶然间看到一个人蹲在地下吃饭,一眼看去就觉得与众不同:那是个瘦小美丽的女人,一个人娴静地蹲在那里,他无意中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刚巧向他射来,她不说话,那黑瞠仁深不见底,像黑玛瑙闪动着,水汪汪的,那诱惑力是惊人的……

  就那一次,方生对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这样想着,走着,走到了学校边缘的一幢房子前,那是一个单零的小院里的两层小楼,孤立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有葱茏的树木环绕,小楼顶是灰色的,翘檐,看上去古色古香。

  方生再次纳闷,在这种时候,这地方还有这样的小楼?

  就在他纳闷时,从客厅里传出一阵清脆的钢琴声,伴着一阵动人的歌声,从窗户中飘飞出来——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往日的温情

  只换得眼前的凄清

  梦魂无所寄

  空流泪满襟

  几时归来呀,伊人呀……

  听这声情并茂的歌,那袅袅的琴音,方生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想这屋中唱歌的人眼眶里一定已噙着泪水了。他知道这是《秋水伊人》……

  ……那幢小楼的前面有一条石子路,小院门前有稀稀落落的竹篱笆,篱笆上开着稀稀落落的喇叭花,小楼后面还有漫野的农田,长着一片稀疏的庄稼,暮春的阳光洒在屋后的庄稼和灰色屋顶上,显示出春深庭院的气氛。

  方生走到篱笆前,站在石子路上,久久地凝视那幢别致的小楼,那紧闭的客厅大门使人联想起屋内的主人,那一定是个美丽温柔而又十分有教养的女人……

  “妈妈”,这时,屋后传来一个小女孩悦耳的喊声,随后从屋后秧田露出一个穿蓝衫的小身影,她向家中跑去,屋内的琴声骤止,传出母亲的声音,听起来轻脆、柔和,门吱呀一声,那孩子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房子里了。

  方生远远站在那里,愣着,头脑中想象着这个幸福的家庭……那么孩子的父亲一定是个身居要位风流倜傥的人吗?……

  就在这时,门又吱呀一声响了,一个脆滴滴声音传过来了,“辛老师,别走呀,进来坐坐嘛……”这声音是随着一个娇小女人的身影出现的,她站在门前,微笑着,头发扎成两束短把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对开衫,目光深遂而有神……

  方生突然一惊……她热情地说:“进来坐坐……”方生心里其实很想进她的屋里看看,那多半是出于好奇,于是就顺水推舟,进了那幢神秘的小楼了……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一章P12-17

   …… 她的宿舍在第二排砖房的西边第四个小门。我今生第一次来老师的住处:天啊,原来是如此整洁的一间小屋,我大概再也看不到比这更干净的地方了。一张小床、一个书架,还有一个不大的办公桌——我特别注意到桌旁有一架风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极了,上面用白色的布罩罩住。屋里有阵阵香味儿:水瓶中插了一大束金黄色的花…………

   第二天上学,我折下最大最好的几枝,小心地藏在书包里。我比平时更早地来到学校……她看到那一大束菊花,眼睛里立刻有什么欢快地跳动了一下…………

  相册里有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样子很严肃,她告诉那是父母十年前的照片。我还在相册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位军人,年轻英俊,但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人——正在我端量他时,她就把相册取走了…………

  夕阳下望去,那排红砖瓦房的屋顶依然美丽夺眼…………

  我心中此刻泛起的是那遥远而又切近的一幕,是当年音乐老师的那间小屋。至此,我再也无法驻足,无法停留,甚至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流连和耽搁。当我匆匆赶到了那一排法桐树下时,扑面而来的一阵清风让我惊讶得差点喊了起来——我又一次听到了,真得,就是它,

   那是琴声,一阵风琴声!

   我凝神呆立了片刻,竟被它直牵着大步走去,直到不顾一切地拥门而入——屋内是一架风琴,一位女教师正在弹奏——她被猛然闯入者惊呆了,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我……这目光,这就是当年的那双目光啊,它这么熟悉,它直直地盯着我。

   面前的女教师二十多岁,身材、脸庞,甚至是说话的声气,都活像当年的那个人!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件小屋,屋里的摆设,包括桌上水瓶中的那一束鲜花,一切都恰似当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最初的尴尬过去之后,我开始对自己的孟浪表示了歉意。可我又没法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我只是说:实在对不起,我是急着找一个熟人、一个朋友,我以为,我找错了……

   “您找谁啊?”

   “她是、是我的音乐老师……”

   她好奇地倾听,渐渐脸上浮现出微笑。

   ……这就是那一天的情景,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叫肖潇的人,她是今天园艺场子弟小学的老师——音乐老师…………

   她请我进屋。我进门后首先看到的是桌上那一束鲜花——老天,桌旁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听到声音转过头看我,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一双鹿眼……

  这个场景让人猝不及防:又是一次时光的重合,又是宛如昨天的一幕…………

  三 :“疯子”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六章“T派学习班”(p204-207)——

  ……突然,门口有人叽叽咕咕,拖着一双破鞋底,扑哒扑哒从那儿经过,他嘴里咕哝着:“一代传一代,乌鸦一般黑。一人传一人,乌鸦一般黑……”大家抬眼一望,原来是“疯子”。

  “疯子”正是龙家老三……神神叨叨的,他是兴河中学的一怪。起先在学校做工,帮食堂拉煤的。有一次附近农民挖地时挖出个炮弹壳,上面的字母无人认得,他去瞅了下,说是日本人制造的,大家才想起抗战时日本人对兴河实行过“大轰炸” ……他见无人要这个弹壳,就把它扛回到学校来,用一根绳子把弹壳吊到树上,拿起棍子一敲,“当当”地响了起来,声音很响很脆,传得很远……说是“太好了太好了,用它做学校里‘上课命令’真是太好了,老龙真是聪明,你为学校立了一功!”从此这炮弹壳就挂在兴河中学的一棵老树上,配上敲钟锤子,成了兴河中学有名的“上课钟”了,老龙也从此改行,成了专门敲钟的人了。他每次早晨、中午、晚上以及每节课头尾,都要认真地去把钟敲响。这人敲钟很怪,每次不多不少,要分三个段落,连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三下,再敲三下,一定要敲九下,那声音嘹亮悠长地响了许久,别人就说他:“老龙你少敲两下吧!”他说:“要三要九,三生天下,九九归一……”人家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也不再说什么。他平时很少说话,到了文革派性起时,干脆见人就什么话也不说,只讲那句“一代传一代,乌鸦一般黑了。”……“疯子”反倒因没人管变得名声愈来愈大了。

  “龙疯子”从门口过时,有人就喊住他:“喂,疯子!你整天只会讲一句话,能不能再讲第二句!”

  疯子摇摇头。

  又有人说:“你今天不讲个新的句子,我们就把你关到仓库里去锁上门,不让你出来!”

  疯子还是摇摇头。

  “疯子最怕什么?”屋子里的人们议论起来。

  “对!有了!”一个教师忽然冲着疯子喊:“疯子你听着,你今天不讲出一个新句子来,我们就夺了你敲钟的权利,把那口钟当废铁卖了,让你永远见不到它了!”

  疯子听了这句话果然灵验,他的嘴唇抽搐起来,开始只是动动,接着就剧烈地抖动起来…… 一屋人几乎都笑了,大家好象还没反映过来就笑的。就在大伙儿正在愣笑的当口,疯子又说了一段——

  一等人不说话,

  随你打随你骂。

  二等人,好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三等人,好打架,

  打来打去打自家。

  四等人,耍聪明,

  来到世人欺侮人。

  人生就象一场戏,

  大幕一拉全结束……

  一屋的空气在疯子的话声中全都凝固了!几乎在同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发出了同样一声感叹:“疯子不疯!不疯!不疯!真人啦……”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一章P28-29

   ……突然小泥屋后面的灌木丛中有踏动的声音,我立刻喊了一句:“老骆……”

  没有回应,但那声音更大了。停了一瞬,竟然有人在灌木丛中嚎叫起来。

  这声音粗粝吓人。我想退开一步,可又站住了。那人喊着,噼噼啪啪踩断了灌木枝条走出来,渐渐走近了我: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满脸都是尘土。我对这种人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流浪汉。

  我盯视着他,刚要搭话,又忍住了。

  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我马上明白他不是一般的流浪汉,而是一个疯子。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转过脸,一直向着小泥屋扑来。

  他趴在小窗上往上看,然后使劲擂起了门板,一边擂一边呼叫。我看见他的背兜里有几块发霉的玉米饼和瓜干。擂了一会儿,他大概失望了,转过身,又像咕哝又像吟唱,急急走着,再次隐入了林子里,可也只是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他尖利的呼喊,那喊声使人心惊肉跳——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如果我不知道呼喊的人是个疯子,那么一定会认为大河决堤了,或者是有了海啸之类的突然事变。

  “发大水啦!快跑噢,发大水啦——

  凄怆的声音惊起一群又一群鸟雀…………

  疯子的喊叫远逝了,四周又归于沉寂。我倚着大李子树坐下……关于发大水的记忆、关于它的故事简直太多了…………

  四 :“吊打”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二章“作贼与挨打”(p11-12)——

  ……方生被拖到生产队仓屋里。一群人手忙脚乱,拿来了绳子,砖头,板凳,皮鞭。方生被他们反绑起来,用绳子栓起一双手颈,吊到了梁上,绳子向上扯动,愈扯愈紧,方生被悬空吊着。纪大田想了个主意,反捆紧他的脚颈,再从脚下往上反吊起来,再扯动绳子,方生就象一个四脚朝天脸朝地的死蛤蟆,吊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纪大田在他的脊背上再绑上砖头,一块,二块,三块,四块往上加——这是那年头惩罚人最凶的土办法,叫“五心向下” ……方生开始还有些朦胧的意识,觉得浑身烧焦,骨肉烧烂,发胀,血流体外,天旋地转……渐渐地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会儿,又是一阵阵猛烈的皮鞭抽在他的头上,额上,背上,腰上,臀上,方生体无完肤,血痕斑斑……

  “说!老实交待!”

  ……过了好一阵子,惩罚的人见方生真的昏死了,又把他从高高的梁头上放下来。

  方生躺在地上,他满身皮开肉绽,四体模糊,地上的鲜血一滩一滩。……

  方生身上被泼了一盆又一盆的凉水,很久很久,才慢慢有点苏醒的感觉。他在一片血泊中,轻轻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

  方生象具死尸一样被两个人抬送到公社治保组……来了个医生,在方生身上作了检查,低声嘀咕道:“伤得太重了!” ……方生这样时昏时迷持续了十几天,等他完全醒来时,有人告诉他梅医生给他刚打过针换过药……说着梅医生又送药来了……她问方生:“还疼吗?”方生就感动地使劲做出摇头的样子,其实他全身还在疼。梅医生又安慰他说:“别着急,别生气,就想着是与小朋友们玩耍时不小心跌伤的……慢慢就好了。”方生听这些轻柔和气的话心里感动极了,他仿佛真的觉得周身轻松多了……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三章P88-89

  ……我相信她全都听明白了。她哇一声哭出来,又很快压低了声音去看四周。她有些慌乱,两手都伸进我的衣服里,原来要寻找疤痕。她抬起泪眼望着我:“他们告诉我,说你已经被打死一次了,如果转活了还敢再来找我,就让你死第二次——第二次就是真的死了,再也转不活了。我当时喊着往外冲,他们就把我扭送到了一个地方。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我给藏在了哪儿,他们不让我上学,也不让我回家,还欺瞒祖母,说我回镇上了……”

  “他们打你了吗? ”

  “没有,除非他们给逼急了。我只担心你……”

  “你为什么不去告诉爸爸妈妈,告诉老场长?”

  “他们说这事如果让家里人知道了¬¬——无论谁知道了,碾哥立刻就会把你杀了。我知道他们不是说了吓人的,他们真会那样干的。碾哥是村里民兵的头,还有治保会里的那些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

  我当然相信,我怎么会怀疑!好长时间我一声不吭,心里却在想:让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得无影无踪…………

  “他们民兵连部有个小黑屋,里面常常吊打人,半夜里都能听到有人没好声地喊叫。他的心最狠,让人用绳子蘸了水打人。你没看见,你肯定不信,可这都是真的啊!”

  是的,她没有看见那一天他们怎样在杨树上吊打我;我多么傻,原来还以为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碾哥会这样折磨人呢。如此毒辣的人是怎么生出来的呢?这对我一生都会是一个谜…………

  五:“私奔”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二十四章“私奔”(p303-305)——

  ……我正默念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面前一闪……我惊异地欣喜若狂地几乎激动得带点哭腔地轻声地喊叫:

  “丽雅!”

  “方生!”对方也惊异了!

  在一瞬间,我们紧紧搂在一起,互相的脸象两张烙饼烙到了一起……与其说是一日三秋别离的饥渴,还不如说是俩人的心中都在共同感谢菩萨的馈赠……我们互相自觉地移动身躯,到了一个隐蔽处……我们就已相互默契会意地向那些小路上逃窜,我们逃窜时身体是相互缠裹在一起的,互相拖着对方的身躯……朦胧的月色,过路的车声,统统都凝固在我们的心跳中了……

  去菲县的班车全部结束了……我提议由小路步走赶回菲县老家,丽雅立即同意。于是我们开始抄着土路小道往菲县的方向疾走,夜已愈来愈深,小路几乎不见一个行人,周围传出荒郊的莫明其妙的声音,但我们一点不感到害怕,这时候我们感到全世界只有我们俩人的存在……在那个孤岛求生般的夜晚,在通过那些荒郊野洼荆棘小路之后……我们居然在天色朦朦时到达了菲县……我们立即行动了起来,我们乘早上九点班车到了风景圣地黄山,在黄山脚下的小车站里,我们见到从山头上飘下的云霓,我们在车站旅馆歇了一夜。第二天就迎着云霓一直向上攀登,终于登到了黄山之巅,我们双双登上了天都峰,而后又从天都峰上互相携扶走了下来,还是丽雅聪明,她在北海附近的一块悬崖中,找到了那根维系于半山空间的铁锁链,锁链上结满了无数的铜锁,也有铁的,还有少量钢制的,那些锁熠熠闪光,一枚连一枚结在锁链上,总数无法数出,丽雅久久地凝视着那些锁,然后,她镇静地去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你掏的什么?”

  “一块铜锁!”

  “为什么带铜锁呀?”

  “这不是铜锁,这是块连心锁。”

  “象征着白头偕老终生不变。”

  “代表着永世同心无人能打开它。”

  “那么钥匙呢?”

  丽雅从口袋中掏出了锁的钥匙,唯一的一把,她把钥匙拎着往空中使劲抛去,那只钥匙成弧线型飞向了黄山无底的深谷中。

  我们两个人在山崖边紧紧地搂抱在一起,震颤的嘴唇象山崖般紧固在一起……

  我们依偎着对方的身体一直到下午五点,丽雅告诉我自己哪里都不想去了……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三章P89-92

  …… 月亮升起,大地像是浸在水中。这个夜晚我们不敢在村子旁边待得太久,一直走了很远,走到了一片丛林深处。今夜谁也不知道我们藏在这儿,只有月亮看得见我们,只有四周的小动物在屏息静听。很长时间里我大气也不敢出,因为我又想到了那个妖怪:旱魃。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逼人的腥膻气,看到了他那一张可憎的苍黑的脸……这儿已经离大海不远了,我们从黑魆魆的林隙里走到一片柔软的茶草上,紧紧相偎。 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枝桠上结了一枚浆果,我们把它分吃了。夜深了,我们都没有吃晚饭,也忘掉了饥饿……

  菲菲突然呵气一样说:“我们今晚就跑吧——我们逃走,逃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点点头,压抑着深深的感动和惊讶。

  “你说话啊——我是真的”,

  “可是……逃到哪儿?”

  “哪儿都行,大海的另一边,再不就是——南山……”

  南山!我心上马上涌起了一阵惊惧。我在想妈妈的话——“你长大了,就会有人送你到大山里去了”……那是一座让人恐怖的山,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今生只要能和菲菲在一起,原来去哪里都行。我不信有谁会获得这种幸福。难忘的时候,逃跑的决意……这个夜晚使我更加明白,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多不平凡的女孩,她的勇气令我吃惊。

  夜越来越深,可我们还是不愿离开。分手时,我们约定了第二天晚上再来海边。

  我蹑手蹑脚回到茅屋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外祖母睡在炕上,我轻轻蜷到她身边,还是把她弄醒了。她抱住我,后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就把灯点亮。她端起灯照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咕哝着,把灯熄灭…………

  我们紧紧相拥着。她有点喘息,问:“你爸爸到海上去了吗?”我点点头。多么好的一轮月亮啊。菲菲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可是我们总要跑跑停停。月光下我不时拂开她短短的刘海,看她鼓鼓的额头。我能感到她心在扑扑跳,就像我一样…………

  我紧握了她的一双手,想在黑影里看到那双闪烁的眼睛。她伏在我的肩头,说话断断续续,像梦中呓语。我什么也不想说。她对在我耳朵上,用极细小声音说着一丝毫不连贯的、我怎么也没法听清她的话…………

  我们簇拥着,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吆喝——它立刻使我全身一抖,让我缩成一团——在那么多的叫骂、那么吓人的嘈杂里,我竟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六:“父亲”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一章“饥荒”(p4-6)——

  ……风愈刮愈紧,吹得屋子的四周发出飒飒响声。父亲说他怕听这种声音。他刚从一个农场里被放回来,那农场本是集训“四类分子”的地方,因他是外来户,又是富裕中农成份,大队里对他的历史搞不清楚,有人怀疑他在南京参加过“三青团”,是“四类分子”,于是就把他搞去参加“四类分子”集训,“接受审查”。南京那头证明一直没来,说不清这些事的证据,又糊里糊涂放了回来。但这一“集训”使他身体更加衰弱了,虽不像母亲那样患着重病,也是虚弱得满脸紫色。他说,在农场里天天吃草根,回到家反而更怕了,吃什么呢?方生时常安慰他说:“我放学后可以去挖野菜。”父亲只是苦笑回答:“春季还没有到,哪儿有野菜呀?”每当这时,方生就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叹气……

  直到这个深夜,方生忽然听见了从父亲那儿传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他不放心,踮着脚尖轻手轻脚跑过去一看:天哪!他立时愣了,只见在一豆微弱的灯光下,父亲张着嘴,喘息着,不能说话,象要呕吐,又象要吐出胸中的许多心事。直到母亲慌乱地从房间赶来时,他才含混不清地说了梦一般的一句话:“榆皮……不能……这样吃呀……”他用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着,好象要把所有的生存的知识告诉他的妻子儿女……直到他咽完了最后一口气,那嶙峋的枯肿的指头,依然停在半空中,象要抓住什么不放……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三章P94、279

  ……父亲总算能在炕上翻身了。他每天都要喝一些汤药。外祖母要到海滩上采草药,把它们在臼子里捣碎,敷到父亲的伤口上……又是十几天过去,父亲的病好了一点儿,能从炕上坐起来了。可他仍然不能下炕大小便,还要妈妈给他喂饭。他再也不像往日那么暴躁——也许这回他身上力气耗尽了,也许因为别的原因,反正整个人变得无比平静,甚至还有点温和……有一天我进屋去,看到爸爸正张大嘴巴照镜子,见我进来赶紧合上嘴巴。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被打脱了两颗牙齿。原来那天晚上很多血就是从嘴里流出来的。他看着我,想跟我说点什么。于是我在等待一句最可拍的提问。

   这样待了片刻,他的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整整一个秋冬都躺在炕上……春天来了,田里忙了,离我们很远的那个小村又派人来喊他出工了。母亲哀求着,历数着他身上的病……父亲终于醉倒了。他躺在炕上,呼吸急促。母亲用湿巾在他额头上擦着,后来又擦他的周身,把他的衣服剥光,只让他穿一条短裤。我凑近了,于是第一次见到他近乎全裸的身体,天哪,那么弱小,躺在那儿一点也说不上好看,只是怪可怜人的……我凑在跟前看妈妈摆弄她的的身体。我那会儿算仔仔细细地看过了自己的父亲。我最后发现他身上布满了创伤。我问妈妈:“这就是打仗时留下来的吗?”

  她指着腿上的那一块伤疤说:“这儿是,这儿被子弹擦伤了…………”在那小得可怜的一小块土地上,他栽种了尽可能多的东西……他像侍弄一个娃娃那样抚摸着作物四周的泥土……这时他的模样是完全陌生的,让我一动不动地注视——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他的那副奇怪的神态…………

  七:“市长”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五章“兴河中学”(p196-197)——

  ……乘她那孩子又出去玩耍,她随手端了把椅子叫方生坐下。她去烧水,回头也坐下,仿佛是看透了方生的心思,微笑着说:“你在奇怪什么吧?那孩子……是我领养的。这房子嘛,说来话长……”

   ……生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

  她浅笑了一下。

  方生随口问:“那你……?”

  她自言自语地,又象是对方生说:“我的故事你不懂。”方生立即意识到这话的份量。

  ……眼睛望着窗外,回忆似的说:“辛老师你喜欢听故事吗?”方生说:“我喜欢。”那女老师说:“我给你讲一段……说从前有个女中学生嫁给了她的校长,同学们都瞧不起她,说她利用美色巴结领导。后来那校长又当上了县长,直到市长,女学生成了首长妇人……最难堪的是:首长成天忙工作,经常外出不归,不拿她当回事,他们之间谈不上还有爱情了。她落得里外不是人,常常独守空房。周围人表面上都对她很好,装作敬畏她,到哪里都很好,可是真正知心朋友没一个,她的内心孤独得很……”

  女老师说这段话时,方生早已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那里踱步了,他已十分肯定这人是谁。但不知怎样打开这个话头。女老师见他不在听,就问:“辛老师听见我说的人了吗?”……

  ……这不?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跟老头子商量,他同意了我的要求,批了个条子,我就到兴河中学来教书了,一来就叫我干革委会副主任,我只得顺应自然,这样也好照顾父亲……

  方生这才明白了一切。巫美睛又去拿了支香烟给方生点燃,她又坐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天就黑了下来……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五章P159-160

   ……一天晚上她正在房间里读书,突然有人轻轻敲门。他以为是会上的朋友,开门后却愣住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在门口站着,有些腼腆。她没有叫出声来,一颗心先自砰砰跳了。这是那个市长——这个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给她写下了许多热烈的情书。她至今还没有回一个字。

   “我不知是否可以进去……”

   “请吧”

   他的脚跨入门槛的一瞬间,她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倒是对方有些慌促了。她为他倒水、端桌上仅有的两枚桃子。他这次来访多少使她有点吃惊——同样让她吃惊的还有那些锲而不舍的书信、那股劲头。作为一市之长,他无论如何不能说有多松闲,但他真的为她花了不少时间。她原以为对方不过是那种轻薄之徒,是又一次情场即兴而已,虽然那些信件还称得上情真意切。她没有回,压根就不想回。她对这一类人不是敬而远之,而是厌而远之。她为对方感到难堪和羞愧。虽然“他们”也并非全都一样,但她没有理由对这一类人抱有什么希望。她认为自己不会错的。

   从那些信中她了解到了他是一个“情感生活不太幸福的人”——是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不幸福”,而且都不愿离婚——最后这一条他却是稍稍不同了,离了婚,并且已经独身好多年了。他说自己把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献给了眼前的事业——这座可爱的城市……她虽然看不出这座城市有多么“可爱”,但还是产生了一点点同情…………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我知道,我的这个做法有些过于勇敢——过于冒失了。我知道这不会有理想的效果,甚至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既然明白这些,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坦率地说,就是太焦躁,觉得时间紧迫,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虽然我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他口吃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怎么说呢。是这样……有一天我照镜子——我这个人总是在情绪糟透了的时候才照镜子!我发现自己真是太苍老了,时间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时间这么块就滑过了,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年轻时候那些抱负啊,它们不仅没能实现,而且还有点南辕北辙。我不敢回想刚刚毕业时的心气,看看吧,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我觉得青春花得太不值了。那天晚上我沮丧透顶,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我该过自己的生活了——这种情绪是早就有过的,它常常在脑子里闪动,可惜闪也闪不过了。只不过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坐卧不安了。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只害怕引起波动,所以有些事一直没有公开…………”

  八:“少女”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三十三章“窥视癖”(p413-415)——

  ……我刚才见到的中学生模样的花季少女,她被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躺在里边床上,一个同样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中年男人正骑在她身上,女孩子两只脚往空中乱踢,中年男人死劲把她按住哄她……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女孩老家是菲省颖水县人,叫秋颖,她母亲病重,还要输血,她和纪蓝蓝是表姐妹,所以来找蓝蓝借钱,没想到闯到黑门里了。此刻她挣扎着,男人正在哄她,说给她许多钱,帮她母亲瞧病……

  “现在的女孩子哪有处女呀?”男的说。

  “我不干那事!”

  …… “你读过书吗?”男的忽然问。

  “我上过中学。”秋颖回答。

  “我最喜欢中学生呢!”男的说,“这几年中学生干这事多得很啦!你们那里有不少学生念不进书就来干这事,干这事最易挣钱呢!又没丢什么少什么,轻轻松松赚钱多好!”

  …… “只要你愿意,我包管娶你,包你一辈子享荣华富贵,吃穿不愁……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呀……”

   ……“我是中学生,而且从未跟任何男的接触过。没谁敢碰我!”秋颖呻吟着。

  ……男人忽然从床上下来,改变了语调说:“这傻妞还真犟呢!好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不叫你给其它人搞了,我就一个人喜欢你,我把你包了,娶你,让你过好日子,这还不行吗?”

  ……我的胸口象被外界的东西堵着十分难受,我虽然经历过许多人世间的坎坷与黑暗,但我第一次瞥见这黑暗人生的另一种可悲的旯旮,就在我思绪纷乱时,我发现了我不愿见到的可怕的一幕:原来那个男人虽一直赤身裸体却一直未除去那只压低的凉帽,以至好几次看他时已怀疑是某人,也最终难辨真实面孔,但此刻他突然把凉帽抓下来甩在一边,他好象是在下什么决心,却一下子把那熟悉的面孔……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二章P161-P164

   …… “那个孩子就是那一次参观时认识的。因为小女孩长得特别漂亮、特别讨人喜爱,所以几次向来宾献花的都是她。小姑娘刚刚十三岁,穿一条花裙子,特别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小鹿,睫毛一闪一闪的。因为我们见面有三次了,所以她总对我笑,我知道她叫‘小蕾’,是跟着打工的父亲从南边很远的地方来的,正上小学。

   “我一闭眼睛还能想起小蕾可爱的模样,闪动的大眼,高高举起手臂敬礼、献花,胸前的红领巾在风中飘着……有一天正在开市长办公会,听全市治安情况的汇报,我被一个罕见的恶性案件惊呆了!汇报人说有一个外地的流氓在某个公司的宾馆强奸了一名幼女,而且是当众做的,事后想用一大笔钱堵住那个女孩父母的嘴,可是那个女孩告发了他,他又用一大笔钱买通了在场的两个人,硬是想不了了之,还威胁女孩的父母说,如果再告就如何如何。宾馆经理也做女孩家的工作,说要花高薪特聘女孩为他们的“少年形象大使”,给的钱高得吓人,只在业余时间和欢迎高级客人时才来工作,并不影响上学……孩子的父母哭着答应了,可是小女孩还是告发……我忍着,好长时间说不出话。也许我最后不该多问那么一句——天啊,这一句知道被害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蕾!我长时间仰在沙发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讲述的不是一个求爱的故事,而是一个悲惨的故事。那个美丽的女孩其实是被无数的脏手按在了那儿…………

  九:“议论”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九章“匿名传呼”(p245)——

  ……生活奇怪地在那里画它的一个圆圈:设使我没有少年时代的那段奇特经历,我也不会遭到王政才的迫害;没有王政才的迫害,我也不会与王艳芳有那么深情难忘的交往;如果没有王艳芳,也就不会有“野草”社之事,继而也不会受害蹲监;如果不受害蹲监,我也不会认识龙维世老伯,就不会对生活有新的适应,不会落魄地回到菲村;如果不在菲村落魄,我又怎么有可能碰到老秦书记?不是老秦书记,我也不可能到兴河中学当代课教师,从而也就不会见到巫美睛;如果不是巫美睛,我也就不能重新到菲城读大学,后来也就不可能遇见我说的这个人了;没有这个人,我恐怕压根也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

  我们总是常常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兜圈子。

  当我的圈子又转到最先的状态时,那就是我写这部小说的现在。读者啊!你知道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情绪与几十年前无多大差别,甚至更糟。说明白点,就是有点……环境变了,条件变了,命运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它的糟糕,物非情是,情是人非……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六章P183;P274

   ……我在想这些年里自己有过多少裹足不前和犹豫,有过多少曲折的思索和猜度;我的行程仅仅是以故地为中心画出一个椭圆形轨迹,却没有迎着一个方向勇往直前,没有形成一道切线。我大概从童年开始就被一种东西缠住了,盘桓在心中的是无尽的焦思和自遣。我就像肖潇深感失望的那个男人一样,心底也曾泛起过一句铮铮有声的誓言。可惜的是,就连这一点也如同那个男人:时届中年,却没有勇气让那誓言一直在生命中回荡,更没有变成行动…………

  ……今天仍然不是二十多年前的结局了,就像中年也不尽是少年和青年的结局一样。时间是一个奇怪的循环,一个圆周,而旅人总期望自己的轨迹能化为它的一条切线——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循环往复,让人空空地等待…………

  十:“鸦阵”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九章“匿名传呼”(p243)——

  ……有个奇怪的现象是我常常在睡梦中见到乌鸦。不是在少年时代的菲村,不是在那片榆树林乌鸦坡上而是在菲城。在现代化的楼群的上空。乌鸦成群结队,象遮天盖地的乌云,从菲城市的上空,一直向遥远的方向飞去。有时它们漫过黄风侵袭的天宇,遮住挂在天上的太阳,黑压压的。阳光几乎被鸦阵的翅膀遮得严严实实,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乌鸦象是菲城公园里的黑树丫;又象是菲城马路边的宠物粪;象是遮掩美丽的女人脸上的黑面巾,象是迪斯科舞场上灰暗的光线……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奇怪那记忆中的乌鸦竟还没有消迹,我在不眠之夜中觑视它们,眼睛模糊,视线不清,见它们呼啸着吟叫着,在我的上空盘旋。它们依然如故,身上颜色好象有微妙变化,在黑色中泛出些亮点,有时滑刺得有如黑色的宝石光泽,比夜的颜色稍灰一些,朦胧一些,神秘一些,诱人一些……它们起飞的时候,天上没有雨,也没有一丝云,所以格外招人,扑朔迷离。它们对周围一切全不在意,自顾飞着,象一把把飘飞的黑雨伞……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重见乌鸦?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乌鸦……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一章P244

  ……老鹰在天上飞,飞到了云彩那么高,往下一看,地上有黑乌鸦的一大片,就是平原上最大的村子了。它曲折的街巷,又粗又高的老树,都证明了这个村子有长长的历史。谁也不记得这个村子存在了多少年,千年八百年?不,那得问老族长。他的鼻子一哼,谁都得老老实实听着…………

  十一:“姐和老师”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七章“箫声引”(p217-219)——

  方生心里好象已觉察到一些什么,他又有些紧张……美睛突然……堵住方生的口……美睛则伸出另一只手顺势把方生的头抱到怀里,一边同情地说:“可怜乖乖!姐来保护你……”方生的脸和头触到美睛胸前小巧软柔的部分,他的脸上涌起了阵阵燥热……

  ……她终于觉察到一切的空洞!全是她一个人在努力!

  ……他求饶说:“我真该死……”

  ……美睛说:“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我慢慢用温暖化解你,你慢慢会好的……”美睛说着脸就红烫起来……

  ……“让我来分析你的心理:你一方面喜欢我,而且是真心的,这我不怀疑,不然你就不会写那首诗给我了……说实在的,我也喜欢你,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了,特别是读了你那首诗,我的心就深深被你征服了,我活到这么大了,还没有碰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也没碰到我真心喜欢的人……

  “不要紧的!我说过一百遍不用怕……我知道你是心情紧张心理障碍而致,等你将来碰上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女人,就全都会好的!”美睛娓娓地劝解他说。

   “……你的性格成份引起,比方说你太善良,懂得孝道,遵循母命,你听说过有句名言‘过份的善良就是自私’吗?……所以你说你怕,我就要告诉你:我不怕!一切后果都由我顶着……”

  这次是方生突然伸手捂住了美睛的嘴,他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他感到愧疚,感到伤心,受到深深的震动,他不觉流出了两颗泪,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直落在美睛的脖上……几乎是带着哭音请求:“你不要再说了……”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八章P289

   ……我和老师睡在一张大床上。我一声不吭地躺在她的身边。我嗅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特殊气息,它多少有点像木槿花的气味。在我心中重复着一种自语,她好像听到了,有一次把我的脸扳过去,一只手抚在我的眉毛那儿。后来她就这样睡着了。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的眼睫夹出了一溜,很长很长。她在轻轻呼吸。我一直看着她一动一动的鼻翼。这样不知多久,像是紧偎在妈妈身边那样,我也沉入了梦乡。“妈妈,妈妈。”我吐着呓语,簇在她的怀中。

   她醒来时脸色彤红。我睁眼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在迷蒙中吸吮了她,可是我朦胧中似乎知道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说:“老师,我,我刚才是做梦,我梦到了妈妈……

   她丝毫都没有责备我。我渐渐平息下来,一颗心的跳动渐渐放缓……我把脸歪到一边。可是我也没发安睡。她的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抚动,后来又一下一下拍打——她想用这个动作催我入眠,可这个动作跟妈妈简直没有什么两样。

  就是那个夜晚,从未有过的幸福像火焰一样把我烧的浑身炽热。我发誓永远也不会离开老师,我想当自己衰老的时候,当很久很久以后,我如果还能记起童年,那么首先就会想起这些夜晚。我的脸庞长时间依偎着她如花的心窝,偷偷洒下了幸福的泪水。她抚摸我的周身,渐渐无一禁忌。他把我弄湿了。我自己几乎没法不去吸吮她。妈妈、老师和外祖母,我的童年,我的少年——让生命永远停留在这个季节里吧…………

  十二: “兽医”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五章“兴河中学”(p189-191)——

  方生未听说完,心里一阵嘀咕:“我怎么能当兽医呢?”但他转而又想,他应该关心这样的大事。于是他下了决心,把门砰的关上……到了出事现场,他凭直觉感到牛的病一定与吃的红花草有关……发现那片红花草都被牛啃光了,只剩下的根是黑色的一片,他就猜测这些牛一定是吃了沤过的红花草了……那时他的邻居养了几只羊,不小心吃了沤过的红花草,肚子就涨了起来,后来菲镇的兽医说是肚子涨气了,是沤过草的发酵的气,把气放了就好了……他想如果把牛肚子里的气控制住,不让它再涨,再把里面的气放掉,不就有希望了么?他又想到小时候在村里听说过“油能止气”的道理,如果给牛肚里灌上油,气也许不会再往上鼓,然后再设法放气……忽然想起同学在菲城农科所当兽医,已干了不少年,而且很有经验……他就连夜步行几十里赶到菲城,找到了同学,把情况、判断和他的想法一说,那同学就一拍他说:“方生你可以做个好兽医呢!按你想的做准行!”说着又拿了些消炎药红汞、酒精、药布等给方生带上,叮嘱道:“只要注意不要让牛肚皮发炎就行!”方生说声“知道了。”就又匆匆往回赶……于是他灵机一动说:“我请大家为我立个据,治好了我不要你们丝毫报酬,治坏了不要我承担任何责任!”社员齐声喊:“我们不怪你!我们立据!”……方生头一抬说:“好吧!请大家听我的,你们协助我往每条牛肚里灌上两盆香油!”……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大约五分钟过去了,牛肚子没见小,但也没见再大。乡亲们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灌了那么多油牛肚子反不见增大?

  这时方生拿起了铁叉,在铁叉上用酒精擦了擦,擦得锃亮,就在大伙儿目瞪口呆地瞅着方生每个动作的时候,忽见他冷不防把铁叉头猛地向一条牛的肚子扎去,只听“扑呲”一声,冒出一肚子气,那条牛肚子倾刻瘪下去了,只一眨眼工夫,那牛竟神话般地站起来哞哞叫着!方生又接连向另几条牛肚子扎去,随着“扑呲” “扑呲”的一声声响,八条牛全都瘪了肚子爬起身来在那里哞哞叫着!

  全场欢呼雀跃……他这时打开了那只小包,从里面一一取出药棉、药酒、药布,给每条牛肚皮上的刺眼进行认真的消毒、包扎……方生治好耕牛的事经人们互相传述,传遍四乡六里,变得神乎其神,他成了贫下中农的救星……想叫方生去公社当兽医…………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九章P333-334

   “得耳”从二十岁开始进入公社兽医站,跟上一位师傅,做了一名乡间兽医,吃公粮。这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几年下来,他发现自己负责的这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工作量最大的就是为兽类绝育,也就是动劁刀——猪和牛马,还有猫和狗,都需要他,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手术,对农户来说却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以前游动在乡间的劁手大多没有受过专门训练,都是在实践中摸索而成。一个劁手从上路干活到技艺成熟,往往要割坏许多猪狗,使畜类付出沉重在代价。这些人技艺马马虎虎,但由于当时人才稀缺,一个个还是非常神气。大小牲畜都是农家的一笔珍贵财产,所以谁也不敢粗心大意。他们受到了好酒好菜伺候,然后开始醉醺醺地工作了:抽出上衣小口袋中的劁刀——它一般是和一支钢笔并排放在一起的:戴上眼镜,慢慢腾腾地蹲下来。他们嘴里咕哝着:“这可是动刀的事儿啊,要紧是卫生干净。”说着在刀子上吐了唾液,在裤子上反复磨蹭,准备下刀。如果是劁猪,至少要由两个小伙子按住,让它尽力嚎过之后在动手。劁手一边动刀一边慢悠悠地说:“唉,不要叫唤啊,小肚肚刮开了,小蛋蛋割下了,瞧一会儿就中:”

   那些劁过的畜类,有的再也长不大了,主人有苦吐不出,自认倒霉。

   “得耳”在师傅那儿得了真传,所以成为了四周村子里最受推重的人,他们说:“嘿,别看小小年纪连副眼镜都都不戴,可就是下刀有准头儿,再也不用挂记小猪长不大了,一天到晚蜷在栏里哼哼,像个小老头……”他干活时照例有一大帮人围上看,他却能临阵不慌,沉着地打开药箱,让围看的人发出一声:“嚯咦!”那里面应有尽有:针管、镊子、药水、绷带、刷子,以及一大堆他人永远也搞不明白的杂七杂八。与所有那些野路子劁手不同的是,他动刀之前先要将器具用酒精消毒,还要给被劁的家畜注射一针。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是麻药:这样畜类们不仅不再干嚎,而且还极为享受似的哼哼着,一边用那双羞涩的双眼去寻找动刀的人,仿佛要记住他的慈悲…………

  十三 :“梦爱”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十九章“匿名传呼”(p246)——

  我回到床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的耳朵变得十分灵敏,神经极度敏感,只要门外稍有动静,我都会象弹簧球一样一下子弹跳起来!

  大约是夜间两点的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真的响了,而且明明白白,就是我家的门!我屏住呼吸,一声不吭,躺下去装着熟睡的样子,心里想象着她脱下外衣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情景,她会默默地来到我的床边,把被头掀开,向我问一声“夜安!宝贝……”,而后把她喷香温软的嘴唇在我的颊上轻轻一吻……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一章P3

  这或许不是梦境,而是少年时代的一个真实经历:黎明前,我香甜地睡着,她又一次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她的步子是这样的轻盈,没有一点声音……先是站在近前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就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两颊,最后又触动我的嘴唇。她吻得浅浅的,很轻很轻,弄得我痒痒的——就这样给惊醒了,猛地睁开,马上看到的就是那双美丽的鹿眼……我的双臂环住了她热乎乎的、润滑的长颈,再也不愿松开。黎明前的沉迷和簇拥让我泪花闪闪…………

  十四 :“梦境”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二十章“不眠之夜”(p259)——

  ……愈是失去的东西愈感到珍贵。我想起昨天晚上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一条穿越峡谷的急流挡在面前,对面崖上站着丽雅,她被狼群包围大声呼救!我在崖这边大声呼喊没有应答。我想淌过对岸救她,但一动弹就坠入急流!那是一条魔鬼河,河底有千万种哀嚎,肮脏的水自下游倒流过来。我喊一声“丽雅”那水就猛涨一尺,水面上怪石飘动如萍,与肮脏水同时发出狞笑!崖在头上,桥在水底,唯一的空船飘在天上……我拼命窜动向上攀附,忽然跌得全身粉碎,我醒来,恐惧出一身冷汗……

  我更加相信命运。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十章P354

   ……我仿佛卧在一片沼泽地上,整个身体正在沉下去,沉下去……我在漂浮昏沉中过了一天?一小时?抑或是一个星期?到处都是水草和泥溅,是咕咕的声音……我好像又一次爬涉在山地和平原,在虚脱前最后一次看着带有等高线的山地图,一遍遍揪紧背囊,却忍不住要栽倒下去。我发现自己在极度虚脱中只想沉睡,可是这已经绝无可能,因为四周变得越来越嘈杂。后来,我觉得夜色里出现了丛丛人影,他们叠在一起,一双双焦灼的目光投射过来,在我身旁像电火一样闪烁。

   我想呼喊什么。最后我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响成了一片…………

  十五 :“诗意”

  •《美人坡》04年3月版原文:第二十二章“东风大楼”(p281)——

  我这时正愁找不到表现自己的机会……我就挥笔在笔记本的第二页上写下了《小镇的冬日》:

  小镇的冬日

  朔风哼着小调

  轻轻的 轻轻的来了

  昨天的梦竟无预感

  倾城的姑娘

  手拿普希金诗选

  漫不介意

  进入我的门坎

  惊得小镇喘息

  姿态 竟比普诗更动人

  迷失的敏锐的眼睛

  从此滋生出死去的痴热

  而她却毫不惊讶

  只把表情藏于普诗中

  藏在浅笑的唇角

  痴中的我想去寻找

  编一个冬天的神话

  你的目光藏得更深

  不盯人也让人死死追寻

  即使惹来一身麻烦

  也使我从此知道

  追寻是烦恼

  忘记是解脱

  可惜我都不会

  我会化成一片枯叶

  渗加叶赛宁的悲哀

  等到再见冬日

  就拿起春天的小伞

  及早用她遮起我的目光

  也许会不幸地失败

  但失败也是有幸的

  因为我曾经追寻……

  •《鹿眼》(《你在高原》其中之一)第十一章P419

   是的,这才是我梦想的平原……

   我极力辨认着各种飞鸟,他们是移动的花;我还极力辨认着荒野上的蓓蕾,这是大地的微笑。一切都蓬勃繁茂,无边无际,连接无涯……

   这个夜晚到处充满了

   你的幽深的香气

   我荒原的孩子啊

   你用欢笑还一个清明的早晨

   正像神灵亲手把太阳交与天空

   美丽的短发飘飘的额头

   在清晨留下了亲吻

   你脚踏雨后彩虹

   露珠洗亮了你的踝骨

   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永远照射着我的故地

   谁在护佑谁在看守

   这刚刚放飞的两只稚鹰

   在邈邈无垠的银河之沙里

   我害怕你们饥渴

   母亲的呼号像银针落地

   要等一百年后再来拾取

   那生了双翼的童子啊

   你们是漂泊的断线风筝

   可知道从何处放飞

   又将在何处消逝

   陌生的少年啊!你为什么一大早就在这条小路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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